第八章 瀕臨破產的大唐朝廷 圖窮匕見:李懷光叛亂

唯一沒有對德宗《罪己詔》作出任何反應的人是朱滔。

因為他還在做著逐鹿中原的美夢。

朱滔帶著大軍浩浩蕩蕩地進入恆冀地界時,王武俊表現得非常殷勤,一連數日殺牛宰羊,設宴犒勞;朱滔軍進入魏博後,田悅比王武俊更為恭敬,不僅沿途供應豐盛,而且頻頻派出使者,在朱滔經過的每個地方都舉行了極為隆重的歡迎儀式。

朱滔很滿意。

他現在可不是一般人了,他是堂堂「漢元天皇」的皇太弟啊!也難怪這幫草頭王要千方百計地拍他馬屁。朱滔相信,等他平定中原後,這幫趨炎附勢的孫子肯定要爭先恐後地管他叫爺了!

可是,事實證明這只是朱滔的臆想。

正月初五,朱滔大軍進抵永濟(今河北館陶縣東北),派出使者與田悅在館陶會面。

田悅一見到使者,馬上愁眉苦臉地說:「我本來一心想追隨五哥(朱滔排行第五)南下,沒想到昨天大軍剛要開拔之時,將士們突然把我圍住,並警告說:『這一年多來,我們屢屢作戰,但是敗多勝少,而且糧草和物資也已消耗殆盡,如今將士們缺衣少食,怎麼還有力氣遠征?大王您現在親自坐鎮魏州,尚且擔心有變,倘若動身南下,您早上一走,晚上必將發生變亂。』這些話都是將士們說的,不是我的意思。我個人對五哥那是絕無二心的,只是拿將士們沒辦法。不過請五哥放心,我已命大將孟祐率五千步騎隨同南下,定為五哥效犬馬之勞!」

使者回去,如實轉達了田悅的話。朱滔一聽,頓時暴跳如雷,破口大罵:「田悅這個逆賊!當初你身陷重圍、命懸一線,都是我不顧一切前去解救,幸而保你一命。你說要把貝州給我,我沒接受;你要擁立我當天子,我也堅決辭讓。沒想到你竟然忘恩負義,害我大軍遠道而來,你卻編出一套說辭拒不出兵,你到底是何居心?」

其實也怪不得朱滔如此暴怒,因為田悅出爾反爾、不肯出兵,絕不僅是令朱滔的南徵兵力大幅縮水,最要命的是,他這麼一搞,等於是讓朱滔的南征計畫徹底泡湯了!

為什麼這麼講?

因為,對朱滔來說,經此變故,他根本就不敢再南下半步。因為他擔心:田悅既然陽奉陰違,王武俊八成也是沒安好心,倘若他執意南下,這兩個人聯手抄他的後路,甚至把他的老巢幽州也給端了,他朱滔怎麼辦?他能冒這個險嗎?

肯定不能。

所以,朱滔現在只能乖乖地打道回府。所謂逐鹿中原,所謂會師洛陽,如今都成了黃粱一夢!

當然,朱滔是不會吃這個啞巴虧的。就算要打道回府,他也絕不能空手而回。當天,朱滔就出兵攻佔了魏博下轄的宗城(今河北威縣東)、經城(今威縣北)、冠氏(今山東冠縣)。

正月中旬,朱滔在北歸途中順勢包圍了貝州(今河北清河縣),繼而攻陷武城(今山東武城縣),同時放縱麾下部眾和回紇兵在附近各縣燒殺擄掠。最後,朱滔又命大將馬寔率五千步騎進駐冠氏,對田悅所在的魏州進行威懾。做完這一切,朱滔才意猶未盡地引兵北還。

就這樣,朱滔和田悅徹底翻臉了。

對李唐朝廷來說,這當然是件好事。只要河北諸鎮形成相互牽制的局面,它們的力量就會相互抵消,這樣一來,德宗朝廷就可以集中精力對付關中的朱泚了。

然而,德宗李適絕對沒想到,眼下他要對付的敵人不僅有朱泚,還要加上一個人——李懷光。

作為一個對國家和個人前途絕望的人,李懷光自從率部離開奉天的那一刻起,心裡就已經生出謀反的企圖了。儘管德宗最終還是接受了他的諫言,放逐了盧杞等人,但這並不足以讓李懷光回心轉意。

因為他怕德宗會秋後算賬。

他知道,德宗之所以作出讓步,是因為長安還在朱泚手中,德宗現在還需要他。一旦長安光復,他李懷光也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到那時候,盧杞等人很可能會大搖大擺地回到朝廷,官復原職,而他李懷光則十有八九會被德宗兔死狗烹!

帶著這樣的疑慮和恐懼,李懷光自然不會再替李唐朝廷賣命。

他現在一心只想保存實力,而且在正式拉起反旗之前,他還想伺機壯大實力。

如何壯大實力?

很簡單:吞併友鄰部隊。

當時,和李懷光一起屯駐在長安外圍的部隊有三支。

其將領分別是:神策都知兵馬使李晟,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

三個人中,李晟的軍事才能最高。在心懷異志的李懷光看來,此人對他構成的潛在威脅當然也最大。

不搞定李晟,李懷光絕不敢輕舉妄動。

興元元年正月初,德宗頻頻遣使催促李懷光出兵,李懷光趁勢提出條件,要求與李晟等部合兵一處。德宗沒有多想就同意了。隨後,李晟等部奉命與李懷光在咸陽西面的陳濤斜會師,這三支部隊的節制之權就此落到了李懷光手上。

德宗本以為這樣一來,李懷光肯定可以出兵了。沒想到他總攬兵權之後,在咸陽一待又是一個多月,始終逗留不進。德宗屢屢派遣宦官前去催促,李懷光總是以「士卒疲弊」為由敷衍搪塞。

德宗當然不會知道,這一個多月里,李懷光已經暗中跟朱泚搭上了線,締結了互不侵犯條約。在此期間,李晟等將領也幾乎天天勸請李懷光開戰,但同樣被他以各種理由否決。李晟最後終於明白——李懷光八成是想造反了。

一想到這裡,李晟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一旦李懷光動手,那他和李建徽等人豈不是成了李懷光砧板上的魚肉?

李晟隨即上奏德宗,要求與李懷光分兵,回到他原來的駐地東渭橋。可德宗卻仍然把收復長安的希望寄托在李懷光身上,所以就把李晟的奏章扣了下來,根本不理會他的請求,以免再次觸怒李懷光。

然而,德宗的步步退讓只能換來李懷光的得寸進尺。

幾天後,李懷光又開出了一個條件。他上奏德宗說:「各軍的糧餉和賞賜都很菲薄,唯獨神策軍的待遇最為優厚。如此厚此薄彼,又怎麼驅使士兵去作戰?」

李懷光的意思明擺著——要想讓我去打仗,就要給我漲工資。

應該說,李懷光反映的情況是屬實的,神策軍是中央禁軍,其待遇歷來比諸鎮的軍隊高得多。說難聽點,跟神策軍比起來,其他地方部隊都像是後娘養的。如果在平時,李懷光提這個條件,德宗或許還能答應,可問題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朝廷自己尚且囊中羞澀、捉襟見肘,拿什麼來給李懷光的部隊漲工資?

德宗鬱悶了。要是拿不出真金白銀,李懷光立馬又有了撒嬌使氣的借口,說不定還會激起士兵嘩變,導致涇師之變的悲劇重演,這個後果不堪設想。但是,眼下朝廷這麼困難,上哪去給他弄真金白銀?

無奈之下,德宗只好派陸贄出馬,希望他去做一下李懷光的思想政治工作。

像這種事,陸贄其實也沒轍。

想通過思想政治工作讓李懷光這種人發揚奉獻精神,那基本上是在扯淡。陸贄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不是給李懷光漲工資,而是讓李晟主動提出降工資。

只有這樣,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也才能堵住李懷光的嘴。

來到李懷光軍中時,陸贄特意叫上了李晟,一起到李懷光的大帳中商議。李懷光一看見陸贄就大發牢騷:「將士們打的是一樣的仗,得到的糧餉賞賜卻截然不同,如何叫他們同心協力?」

陸贄無語,只好頻頻給李晟使眼色。

李懷光滿臉得意,也用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李晟,看他如何接招。

這一回,他算是把李晟逼進死角了——只要李晟自己開口削減福利,一下子就會失去部眾的擁戴,到時候不用李懷光動手,神策軍將士就會把他生吞活剝了。

在李懷光的逼視下,李晟不慌不忙地開口了:「李公,您是元帥,擁有號令三軍之權;我只是一支部隊的將領,一切當然要聽從您的指揮。像削減福利這種事情,還不是您一句話嗎?我堅決聽從李公的裁決。」

聰明,實在聰明!陸贄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叫好。他偷眼瞥了下李懷光,只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裡卻說不出一個字。

李懷光當然不能開這個口。

他拿待遇問題做文章,目的就是要迫使神策軍上下離心、將士反目,最好是激起變亂,他好趁機火中取栗。可要是他親自下這個命令,就等於是把神策將士的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李懷光當然不會做這種傻事。因為沒人願意開這個口,漲工資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說到底,李懷光只是個粗人,要跟李晟耍心眼,他的智商還不夠。

李晟後來之所以成為德宗一朝的三大名將之一,原因也很簡單——他不僅打仗比別人厲害,腦子也比別人好使。

陸贄在李懷光的軍營中待了幾天,敏銳地察覺到了李懷光的異動。回到奉天后,他馬上向德宗提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