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諸藩自立為王 夢想很堅挺,現實很疲軟

本來,在德宗李適的心目中,淮寧節度使李希烈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可造之才。他相信假以時日,李希烈完全有可能成長為像郭子儀那樣的帝國功臣。

當初李希烈自告奮勇請求討伐梁崇義,德宗別提有多高興了,多次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讚李希烈,說他心憂天下,忠勇可嘉。但是聽到這樣的贊語,卻有好幾個大臣不以為然,比如宰相楊炎,還比如黜陟使(負責考察地方官員的中央特使)李承。

當時,李承恰好從淮寧視察回來,對李希烈的野心已經有所察覺。他憂心忡忡地對德宗說:「李希烈此役必能建立戰功,可問題是,在此之後他很可能會居功自傲,不服從中央。到時候,朝廷恐怕還要對他發動第二次討伐。」

德宗當時根本就聽不進去,可現在,他終於明白——李希烈的所謂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一旦他具備足夠的實力,必將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同年九月九日,亦即剛剛加授李希烈為同平章事的兩天之後,德宗便任命李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讓他趕赴襄陽接管梁崇義留下的地盤。

李承臨行前,德宗提議要讓禁軍護送他去,可李承卻婉言推辭了。

在他看來,李希烈現在剛剛佔領山南東道,立足未穩,肯定不敢跟朝廷翻臉,如果他帶著禁軍前去,勢必引起李希烈的猜疑和恐慌,甚至會迫使他鋌而走險。

所以,李承決定單騎赴任。他知道李希烈肯定會視他為眼中釘,但是他相信,在目前的情勢下,李希烈還不敢把他怎麼樣。

不出李承所料,當他帶著朝廷的任命狀到達襄陽時,李希烈儘管恨得牙癢,卻不敢輕易動手,只把他軟禁在賓館裡,百般威脅,千般恐嚇,企圖把他嚇回長安去。可李承知道李希烈只是在虛張聲勢,所以不為所動。

到最後,李希烈實在是拿這個新任的節度使沒轍,只好在襄陽全境縱兵大掠一番,才悻悻然引兵而去。

李希烈大軍雖然撤走,但卻留了一個將領在襄陽,名義上說是留守軍隊物資,實際上是在襄陽插了根釘子。李承接管襄陽軍府後,差不多用了一年時間才讓軍政事務重新步入正軌。同時,李承也派出心腹數度前往許州和蔡州,暗中收買了李希烈的幾個親信,準備尋找機會幹掉李希烈。

至此,德宗朝廷與李希烈的關係已經走到了一個危險的邊緣,表面上雖然相安無事、波瀾不驚,但背地裡卻是劍拔弩張、暗流洶湧。

從建中二年冬天起,唐朝政府軍與叛亂諸藩展開了第二階段的較量。令德宗甚感欣慰的是,官軍在戰場上又取得了節節勝利。

先是在這年十一月初,朔方將領唐朝臣等人在徐州大破淄青和魏博的軍隊,一舉打通了被封鎖達半年之久的江淮運輸線。緊接著在建中三年(公元782年)正月,馬燧等部又在洹水大敗田悅的魏博軍,斬敵二萬餘級,俘虜三千多人。

田悅帶著殘部一千餘人,連夜逃回老巢魏州,守城大將李長春卻閉門不納。

很顯然,李長春是想等官軍殺來後舉城投降。可直到第二天早上,李長春還是沒等到官軍,只好打開城門。田悅在城外凍了一夜,勃然大怒,一進城就殺了李長春,然後命令部眾全部登城據守。

然而,此時的魏州城內,僅余士卒數千人,而且士氣極為低落。尤其是那些陣亡將士的家屬,更是哭天搶地,滿街哀嚎,搞得整個魏州城人心惶惶。

田悅大為憂懼,這是他繼任節度使以來遭遇的最嚴峻的一次信任危機。他意識到,如果不能儘快安撫人心、重振士氣,說不定還沒等官軍來攻,士卒們已經把他的腦袋砍下來獻給朝廷了。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危急時刻,最能考驗一個領導駕馭人心的本事。處理得好,還有機會從頭再來;處理不好,身家性命隨時可能玩完!

那麼,田悅能渡過這次信任危機嗎?

作為田承嗣的侄子,田悅能夠把田承嗣的一幫兒子通通比下去,被田承嗣選為接班人,當然是有一些過人之處的。

逃回魏州的當天,田悅就在節度使府門口召集軍民訓話。他騎在馬上,把自己的佩刀高高舉過頭頂,聲淚俱下地說:「田悅不成器,當初承蒙淄青、成德兩位世伯(李正己、李寶臣)舉薦,繼承了伯父的事業。如今,二位世伯已經過世,他們的兒子(李納、李惟岳)卻不能子承父業,我不敢忘記二位世伯大恩,決心保舉他們的兒子,所以才不自量力、對抗朝廷,以致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連累了父老鄉親,這都是我一個人的罪過。田悅上有老母,不能自殺,只希望諸公能用我手裡這把刀,砍下我的首級,打開城門獻給官軍,自取富貴,不要和田悅一起陷入死地!」

話音未落,田悅便作出一副悲慟欲絕之狀,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將士們大驚失色,慌忙衝上去把他抱住。

節度使這番話,真可謂慷慨激昂,感人肺腑!軍民們大受感動,當場紛紛表態:「大人是出於正義而舉兵,並非為了一己之私。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等累世受田氏厚恩,怎麼忍心聽到這些話!願為大人拚死一戰,若不能勝,再與大人共死不遲!」

田悅淚流滿面,激動地說:「諸位不因落敗而把我拋棄,田悅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記各位兄弟的深恩厚意!」

這張悲情牌打得實在漂亮,以至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感動得眼淚嘩嘩的。

田悅趕緊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然後揮刀斷髮,與諸位將領結成了生死兄弟。緊接著,田悅又打開府庫,把積藏多年的一百餘萬錢全都拿了出來,分給了所有將士。

經過這一番感情和金錢的雙重洗禮,將士們無不精神抖擻、勇氣倍增,一個個都發誓要和節度使同生死,要與魏州城共存亡!

在淚彈加銀彈的攻擊下,田悅成功地俘獲了所有將士的心。於是魏博「眾心始定」,「軍勢復振」。(《資治通鑒》卷二二七)

數日後,馬燧等部將魏州團團圍困,並日夜猛攻,但是叛軍的反抗意志卻比他預料的強大得多,所以始終未能攻克。

建中三年正月中旬,朝廷軍在戰場上又取得了一連串勝利。

首先,魏博將領李再春以博州(今山東聊城市)歸降,田悅堂兄田昂以洺州(今河北永年縣東南)歸降;接著,朱滔、張孝忠在束鹿(今河北辛集市)擊敗李惟岳,繼而攻克深州(今河北深州市)。正月下旬,成德將領康日知又以趙州(今河北趙縣)歸降。到了閏正月下旬,成德驍將王武俊又發動兵變,斬殺了李惟岳,然後砍下他的人頭向官軍投降。

李惟岳的首級傳至長安,德宗和百官大為振奮。

二月初,成德將領楊政義又以定州(今河北定州市)歸降。

至此,黃河以北大致平定,只剩下田悅困守魏州孤城;而黃河以南的官軍則猛攻濮州(今山東鄄城縣)的李納。李納勢窮力蹙,基本上也是敗局已定。

面對如此大好局面,德宗朝廷頓時充滿了樂觀情緒,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無不認為天下將從此太平。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德宗朝廷距離最終的勝利僅有半步之遙的時候,形勢卻突然急轉直下,再次把帝國卷進了更大規模的戰亂之中……

叛亂諸藩的大部分轄區被官軍收復後,朝廷就開始著手分地盤了。

一時間,河北諸鎮分田分地真忙。

朝廷把成德一劈為三:易、定、滄三州給了張孝忠,任他為節度使;恆、冀二州給了王武俊,任他為都團練使;深、趙二州給了康日知,亦為都團練使。另外把淄青的德州(今山東陵縣)和棣州(今山東惠民縣)給了朱滔。其餘的地盤,朝廷自己收了。

德宗對這樣的安排感到很滿意——既賞賜了有功之臣,又把舊成德劈成了三瓣,達到了令降將們互相制衡的目的,此外朝廷又收回了魏博大部、淄青大部和山南東道全部,這樣的安排真可謂皆大歡喜!

但是李適錯了。

這樣的安排就讓某些人很不歡喜。

比如王武俊就窩了一肚子火。他認為:既然是他親手宰了李惟岳,那他的功勞絕對在張孝忠之上,憑什麼張孝忠能分到三個州,還能當節度使,而自己才分到兩個州,並且只封了個小小的「都團練使」,這不明擺著瞧不起人么?非但如此,皇帝還下了一道居心叵測的詔書,讓他給朱滔送去三千石糧食,給馬燧送去五百匹馬……王武俊越想越憤怒:這又是什麼意思?這豈不是在削弱我王武俊的實力?你李適是不是想借我之手先把魏博的田悅收拾了,接下來再來滅我?

有鑒於此,王武俊遂拒不奉詔。

跟王武俊一樣,幽州節度使朱滔也是極度不爽。他本以為拿下富庶的深州之後能順勢將其佔為己有,沒想到朝廷卻把它劃給了康日知。朱滔再三請求得到深州,朝廷硬是不答應,朱滔索性就賴在深州,說什麼也不給康日知挪地兒。

此刻,諸藩分贓不均的一幕被某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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