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團亂麻的帝國 誰笑到了最後?

從八月初收到田承嗣的上表後,代宗李豫就一直在眼巴巴地等著他入朝。可直到八月末,代宗不但連個鬼影都沒見著,還等來了一份新的戰報。

戰報說,田承嗣又派大將盧子期去攻打磁州了。

代宗大怒,急命各路大軍繼續進攻,一定要把田承嗣打趴下。

盧子期圍著磁州整整打了兩個月,就在他即將破城之際,李寶臣等人率部趕到,在清水(今河北磁縣西北)將其擊敗。盧子期被生擒,旋即被押赴京師斬首。差不多與此同時,朝廷的南路各軍又在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大破田承嗣的侄子田悅。

敗報傳到魏州,田承嗣雖不免有些恐慌,但這樣的恐慌並不足以讓他舉手投降。

因為他已經想到對付朝廷軍的辦法了。

朝廷的九鎮聯軍貌似強大,其實關鍵就是李寶臣和李正己這兩個人,只要搞定他們,九鎮聯軍便會不戰自潰。

那麼,如何才能搞定這兩個傢伙呢?

田承嗣自有妙計。

開戰之前,李正己曾經派了一個使者到魏州,後來就被田承嗣扣下了。現在,田承嗣打算把這個使者送回去,而且還要托他帶給李正己一份厚禮。

田承嗣恭恭敬敬地把這位使者請到了自己的府上,好吃好喝一頓招待後,又請他來到大堂,面南而坐,田承嗣則鄭重其事地面北而拜,並且萬分謙恭地向使者呈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這個受寵若驚的使者接過禮物一看,一顆心差點從胸口蹦了出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這份禮物實在太重了,重得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田承嗣交給使者的,是關於魏博的一份「完全檔案」,裡頭包括了魏博全境的戶口圖籍、軍隊名冊、錢糧賬簿等所有機密資料。

換句話說,田承嗣這是在向李正己俯首稱臣,並且拱手讓出自己的地盤啊!

為了充分表明自己的誠意,田承嗣還請人畫了一張李正己的肖像,掛在大堂上,天天焚香禮拜(古代人臣的事君之禮),儼然把李正己當成了至尊無上的天子。

最後,田承嗣又讓使者給李正己捎去了一封信,說:「承嗣今年已經八十有六了(其實他才七十一歲,之所以說得那麼老,無非就是想麻痹李正己),隨時都可能死掉,兒子們沒一個有出息,侄子田悅也是孱弱無能。所以,我今天擁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替您暫時保管罷了,又何必勞您興師動眾呢!」

田承嗣拋出的這根橄欖枝確實誘人,李正己馬上被深深打動了。

這老小子過去最瞧不起李正己,現在居然主動當起了孫子,不僅俯首稱臣,還表示要獻出地盤,這真讓李正己心花怒放。

李正己隨即命令軍隊停止進攻,就地安營紮寨,不再前進半步。南路的各鎮軍隊見李正己按兵不進,也都跟著停了下來。

田承嗣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解除了南面的威脅。接下來,他就可以專心對付北方的李寶臣了。

自從這一年五月開戰以來,李寶臣對魏博的進攻可謂不遺餘力,代宗對此甚為滿意,就派遣了一個叫馬承倩的宦官前去宣旨慰問。

然而代宗卻沒有想到,這次宣慰非但沒有達到鼓勵的目的,反而嚴重打擊了李寶臣的積極性。

事情壞就壞在這個宦官馬承倩身上。

按慣例,宦官到地方上宣慰,臨走前都是要收一筆「勞務費」的,李寶臣當然也不敢怠慢了馬承倩。這傢伙回朝復命前,李寶臣專程帶上了一百匹綢緞,親自送到了馬承倩所住的驛館。沒想到馬承倩非但不領情,反而勃然大怒,指著李寶臣的鼻子一通臭罵,最後還讓人把那一百匹綢緞全都扔到了大街上。

馬承倩並不是廉潔拒賄,而是嫌東西太少。

他本來以為,李寶臣身為強藩,擁兵據地,財大氣粗,出手肯定闊綽,不料卻只送了區區一百匹綢緞,這不是打發叫花子嗎?

最後馬承倩一匹也沒要,氣呼呼地回長安去了。

李寶臣出來混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在大庭廣眾之下受此羞辱,心裡自然很不爽。他的心腹、成德兵馬使王武俊就說:「您對朝廷新立大功,尚且被一個癟三如此羞辱,來日平定叛亂,恐怕一道詔書就卸了您的兵權,把您召回京師軟禁起來了,依在下所見,不如放田承嗣一馬,這樣朝廷才會始終重用您。」

王武俊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李寶臣養寇自重。李寶臣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停止了進攻的步伐,跟李正己的南路各軍一樣按兵不動了。

聽到李寶臣得罪天子使臣的消息後,田承嗣心裡樂開了花。這樣一來,南北兩路的朝廷軍就都不約而同地停火了,田承嗣真是打心眼裡感激馬承倩。

不過,讓九鎮聯軍停火只是田承嗣計畫的第一步。

他真正想要的,是讓他們之間爆發內訌。為此,田承嗣已經在成德李寶臣和幽州朱滔之間,設了一個陰險的局。

田承嗣知道,李寶臣是范陽(幽州治所)人,很早就在打范陽的主意,但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所以下不了決心。現在,田承嗣就打算幫他下這個決心。

首先,田承嗣讓人在一塊石頭上刻了這麼一句讖語:「二帝同功勢萬全,將田為侶入幽燕。」然後命人偷偷把石頭埋在了成德境內。接著,田承嗣又找了一個術士去忽悠李寶臣,說某某地方有帝王之氣。李寶臣順著術士的指引找過去,往地下一挖,就把那塊寫著讖語的石頭挖出來了。

最後,田承嗣又派出一個口齒伶俐的說客,繼續跟李寶臣忽悠,說:「您若與朱滔共取滄州(田承嗣地盤,位於魏博最北端,與李寶臣的轄境接壤),就算打下來,滄州也是朝廷的,非您所有。可是,如果您願意跟田承嗣盡釋前嫌,精誠合作,他自願把滄州獻出來,劃歸成德。而且田承嗣還說了,如果您想打范陽,他可以竭盡全力,幫您完成心愿。只要您率精銳騎兵為前鋒,他必率大軍跟進接應,如此,范陽沒有不克之理。」

李寶臣聞言大喜。

因為這番話跟石頭上那句讖語完全相應,所以李寶臣相信,這一定是上天要把范陽送給他。既然如此,他還猶豫什麼呢?

心動不如行動,說干就干!

隨後,李寶臣便迫不及待地派人與田承嗣密謀,制訂了一個襲取范陽的計畫。

田承嗣非常守信用,計畫一定下來,他立馬率軍北上,駐紮在魏博與成德交界,準備隨時聽候李寶臣差遣。

當時,朱滔正率部屯駐瓦橋(今河北雄縣),李寶臣決定擒賊先擒王,出動一支騎兵奇襲瓦橋,把朱滔幹掉,再和田承嗣聯兵直搗范陽。

為了保證奇襲時能夠精確打擊,李寶臣就派人去跟朱滔說:「聽說朱公儀貌偉麗,威如天神,鄙人很想討一幅畫像,日夜瞻仰。」

朱滔被捧得暈乎乎的,立刻著人畫像,送到了李寶臣手上。隨後,李寶臣就把朱滔的畫像掛在了演武堂上,然後天天跟將士們一塊瞻仰,口中還不停讚歎:「果然是神人啊!」

等將士們把朱滔輪番瞻仰了一遍,李寶臣便從中遴選了兩千精銳,然後下達戰鬥指令,說:「格殺演武堂畫像上的那個人!」

奇襲部隊當即出發,晝夜賓士三百里,兵鋒直指瓦橋。當時,幽州跟成德是友軍,朱滔做夢也不會想到李寶臣會來偷襲。所以,直到成德的偷襲部隊殺入大營,朱滔才從夢中驚醒。他倉促指揮部眾應戰,結果被殺得潰不成軍。朱滔慌忙換上士卒的衣服,好不容易才脫離險境,狼狽不堪地逃回了范陽。

得知李寶臣與朱滔交兵的消息,田承嗣發出了一陣痛快淋漓的大笑。很好,老子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田承嗣隨即打道回府,並且派人給李寶臣送了一句話,說:「河內有警,不暇從公,石上讖文,吾戲為之耳!」(《資治通鑒》卷二二五)

我境內有緊急情況,不能和您一起攻打范陽了,至於石頭上的讖語,是我和您開玩笑的,千萬別當真!

李寶臣目瞪口呆,一張臉漲得像豬肝。

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進魏州,把田承嗣千刀萬剮,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再掏出他的心肝炒著吃!

可李寶臣知道,這只是自己的意淫。

因為成德夾在幽州和魏博中間,本來就已經和魏博不共戴天,現在又跟幽州撕破了臉,自己已經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了,憑什麼再跟田承嗣斗?此時此刻,李寶臣不但不能南下攻擊田承嗣,而且必須分兵抵禦北邊的朱滔,防止他出兵報復。

隨後,李寶臣垂頭喪氣地撤回了恆州,同時命驍將張孝忠率七千精銳駐守易州(今河北易縣),防備朱滔。

至此,這場聲勢浩大的征討田承嗣的軍事行動就這樣不戰自敗、無果而終了。

代宗李豫在位期間唯一一次與藩鎮大動干戈的結果,就是勞師喪財、損兵失地,而且還換來了一肚子的憤怒、無奈和沮喪。

大曆十年十二月末,田承嗣假惺惺地上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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