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團亂麻的帝國 田承嗣之亂

田承嗣,原為安祿山麾下驍將,每次征戰皆充當前鋒,悍勇過人。安史之亂平定後,田承嗣與李懷仙、張忠志(後賜名李寶臣)等人暗中投靠了僕固懷恩,搖身一變就成了唐朝的河北諸藩。田承嗣被任命為魏博(治所在魏州,今河北大名縣)節度使,下轄魏、博、德、滄、瀛五個州。

田承嗣名義上雖然歸順了朝廷,但骨子裡仍舊是一個擁兵割地的軍閥。這些年來,他「雖外受朝旨,而陰圖自固」,在其轄境內「重加稅率,修繕兵甲」,以「老弱事耕稼,丁壯從征役」,故短短几年間就建立了一支十萬人的常備軍。此外,魏博境內的所有州縣官吏,田承嗣全都自己任命,而且多年來從未向朝廷上繳一分一毫的賦稅。

對於田承嗣的所作所為,史書的評價就八個字——「雖曰藩臣,實無臣節」。(《舊唐書·田承嗣傳》)

大曆八年(公元773年),田承嗣又幹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公開為安祿山父子和史思明父子建立了一座祠堂,並尊其為「四聖」。

田承嗣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不,田承嗣的腦子沒有進水。

他之所以這麼干,是想以此要挾朝廷,讓他遙領宰相之職。(所謂「遙領宰相」,就是在原有官爵上加授「同平章事」之銜。雖然這個頭銜並無實權,但卻是身份、地位和榮譽的象徵)

田承嗣的要求很簡單——要想讓我拆掉這座祠堂也可以,但必須拿一頂宰相烏紗來交換。

得知這件事後,代宗又驚又怒。

但是,除了答應田承嗣的要求之外,代宗實在是別無良策。

因為,他沒有理由為了一個「同平章事」的虛銜,跟田承嗣的十萬軍隊大動干戈!

代宗隨即給田承嗣頒發了一道任命狀,然後命他搗毀那個大逆不道的「四聖祠堂」。

大曆九年(公元774年),為了安撫田承嗣,代宗又主動把自己的女兒永業公主嫁給了田承嗣的兒子田華,希望能以兒女姻親的關係固結其心,防止他再做出什麼過火的事兒。

然而,沒過多久,代宗最不想看到的事兒還是發生了。

大曆十年(公元775年)正月,昭義(治所在相州,今河南安陽市)兵馬使裴志清忽然發動兵變,驅逐了昭義留後薛萼(原節度使薛嵩的弟弟),然後宣布歸附田承嗣。田承嗣馬上以救援裴志清為由,悍然出兵攻取了相州。薛萼只好逃到洺州(今河北永年縣東南),向代宗上表請求入朝,隨即便一口氣逃回了長安。

為了阻止田承嗣吞併昭義,代宗趕緊下詔,任命昭義將領薛擇為相州刺史、薛雄為衛州(今河南衛輝市)刺史、薛堅為洺州刺史(三人皆為薛嵩族人),同時派遣宦官孫知古前往河北告諭田承嗣,讓他和三個新任刺史「各守封疆」,不得相互侵犯。

但是,田承嗣卻拒不奉詔,馬上又派遣大將盧子期攻取了洺州。稍後,田承嗣又命大將楊光朝攻擊衛州,並寫信勸薛雄投降。薛雄不從,田承嗣便派刺客暗殺了薛雄,同時屠殺了薛雄全家,然後佔領衛州,繼而又出兵攻陷了磁州(今河北磁縣)。

至此,相、洺、衛、磁四州已悉數落進田承嗣手中,昭義大部被其吞併。田承嗣旋即任命了四個州的官吏,並將昭義的精銳兵馬全部編入了自己的魏博軍。

為迫使朝廷承認這個事實,田承嗣又導演了一幕「將士歸心」的好戲。他事先交待相州和磁州的守將,讓他們挑選出部分將士配合他做戲,然後,田承嗣便邀請朝廷使者孫知古一起去巡視相、磁二州。

田承嗣和孫知古一到,早已做好準備的魏博將士(假扮成昭義將士)便紛紛「割耳剺面」,強烈要求朝廷任命田承嗣為他們的節度使。所謂割耳剺面,意思是用刀割下耳朵或劃破自己的臉;古代少數民族試圖表達某種強烈的心志和願望時,經常採用這種極端的行為方式。田承嗣本人雖不是胡人,但手下卻不乏胡人士兵,所以他有條件導演這幕戲。然而,代宗李豫不是笨蛋,他當然不會這麼輕易被田承嗣忽悠。更重要的是,田承嗣這種「公然抗旨、吞併昭義」的行為確實令人難以容忍。如果對這種行為繼續採取姑息縱容的態度,任其為所欲為,那李唐朝廷的臉面何在?日後還有誰肯聽從天子的詔令?

所以,代宗決定出兵討伐田承嗣。

當然,代宗生性謹慎,做事一貫小心,從來不打無把握之戰。他這次之所以敢跟田承嗣動手,是因為與魏博相鄰的兩個藩鎮都很主動地向朝廷上表,請求討伐田承嗣,所以極大地增強了代宗的信心。

這兩個自告奮勇的藩鎮,一個是成德(治所在恆州,今河北正定縣)節度使李寶臣,一個是淄青(又稱平盧,治所在青州,今山東青州市)節度使李正己。其實代宗也知道,這兩個人之所以主動請纓,並不是因為他們對朝廷忠誠,想為國家建功,而是因為他們跟田承嗣有過節,都想趁機收拾他。

事實上,李寶臣和田承嗣的關係本來很好,不僅是同僚,而且還是親家——李寶臣的弟弟李寶正娶了田承嗣的女兒。有一次,李寶正去魏州做客,跟田承嗣的兒子田維打馬球,縱橫馳騁中,不小心把田維撞下馬背,導致田維受了重傷,旋即不治身亡。田承嗣大怒,立刻把李寶正抓了起來,然後寫信跟李寶臣討說法。

李寶臣能有什麼說法?雖然此事純屬意外,但畢竟人家的寶貝兒子死了,你總不能再維護自己的弟弟吧?李寶臣沒辦法,只好回信向田承嗣謝罪,說自己管教不嚴,請田承嗣不要有何顧慮,該怎麼責罰就怎麼責罰,他絕無二話。

田承嗣也乾脆,一看到回信就命人鞭殺了李寶正。

李寶臣聞訊,頓時目瞪口呆。

他本以為,李寶正再怎麼說也是田承嗣的女婿,雖然失手闖下大禍,但純屬無心,就算要罰也絕不至死!所以他才敢跟田承嗣說什麼該罰就罰之類的漂亮話。可他萬萬沒料到,田承嗣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一下就要了李寶正的命!

從這件事之後,李寶臣就跟田承嗣反目成仇了。

至於淄青節度使李正己,則向來與田承嗣不睦。他們之間具體有何恩怨,外人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田承嗣自恃強大,始終看不起李正己。所以,李正己老早就想給田承嗣一點顏色瞧瞧了。這回田承嗣公然違抗詔令,李正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修理他的機會。

對代宗李豫來說,李寶臣和李正己是什麼動機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們手裡頭有兵,而且一心想收拾田承嗣,這就夠了。

是的,這就夠了!

大曆十年四月,代宗下詔,把田承嗣貶為永州刺史,同時命河東、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陽、澤潞九道節度使,從北面和南面同時進兵魏博,只要田承嗣拒不悔改、繼續抗命,就狠狠地打,打到他認罪伏法為止!

此次征討田承嗣,是代宗李豫自登基以來對叛亂藩鎮採取的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代宗相信,只要打贏這一仗,就能用行動教育那些目無法紀、藐視朝廷的藩鎮,並對天下所有的驕兵悍將起到一個震懾和警示的作用,從而樹立起朝廷的權威。

代宗李豫對這個美妙的前景充滿了期待……

當時,幽州留後朱滔(原節度使朱泚的弟弟)正一門心思盼著朝廷給他轉正,所以表現得最為恭順,一接到代宗詔書,馬上與成德李寶臣、河東薛兼訓聯兵,從北面攻擊魏博;淄青李正己則聯合淮西、河陽等鎮,從南面發起進攻。

五月初,田承嗣的部將、鎮守磁州的霍榮國眼見大兵四合,慌忙舉城向朝廷投降。

五月十五日,李正己攻陷德州(今山東陵縣);同日,淮西節度使李忠臣率步騎四萬猛攻衛州。

面對來勢洶洶的朝廷大軍,田承嗣也不免有些發怵,可他還是準備頑抗到底。於是,田承嗣一邊調兵遣將抵禦南面之敵,一邊命昭義降將裴志清率部攻擊成德轄境冀州(今河北冀州市),企圖用「圍魏救趙」的辦法,迫使北面的李寶臣撤兵。

然而,田承嗣萬萬沒想到,這個剛剛叛到他麾下的裴志清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玩了一回黑色幽默,居然又率部投靠了李正己。

田承嗣氣得差點吐血。

你小子可真他媽是根牆頭草!一會兒背叛這個,一會兒投靠那個,忒不地道了!老子為你惹了一身騷,你卻屁股一拍就走人了,做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田承嗣在心裡把裴志清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可罵人並不能解決問題,朝廷的南北兩路大軍依然在猛攻他的地盤。田承嗣沒辦法,只好按照原計畫,親自帶兵攻打冀州。

不出田承嗣所料,李寶臣果然率部回援。只可惜,田承嗣一點好處也沒撈著。因為李寶臣的部隊太能打了,尤其是他麾下驍將張孝忠帶領的那支騎兵,更是勇猛過人、以一當十。田承嗣連吃了幾場敗仗,最後只好燒毀所有輜重,灰溜溜地逃回了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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