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團亂麻的帝國 元載:弄權者的下場

從成功翦除魚朝恩的那一天起,元載就開始得意忘形了。他經常在大庭廣眾中口出狂言,稱自己文可安邦,武可定國,腹有經綸,胸懷韜略,古往今來,無人可及!

每當這種時候,聽眾就會陣陣反胃、噁心不已,可元載卻總是洋洋得意、樂此不疲。

沒有人會否認,元載這個人確實有才;可與此同時,滿朝文武也沒有人不知道——元載這傢伙無德!帝國朝政一旦被這樣一個有才無德的人把持,其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史稱魚朝恩死後,元載「弄權舞智,政以賄成,僭侈無度」,其小人得志的醜惡嘴臉比魚朝恩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種人的手底下幹活,正直的人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當時,有個叫楊綰的吏部侍郎,為人正直,性情耿介,從不依附元載,而且在遴選官員時總是堅持公平公正的原則,這對「政以賄成」、賣官鬻爵的元載自然是一大阻礙。元載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總想找機會把他拿掉。

大曆五年三月底,一個叫徐浩的嶺南節度使盯上了吏部侍郎這個肥缺,遂「傾盡南方珍貨」賄賂元載。據說這個徐浩在地方上聲名極臭,以「貪而佞」著稱,可元載才不管他臭不臭,他唯獨關心的就是一車一車拉到他府上的那些「南方珍貨」。幾天後,元載就把楊綰調到了清水衙門國子監,讓他擔任國子祭酒,同時把徐浩調入朝中,取代楊綰成為新的吏部侍郎。

毫無疑問,這種只會花錢買官的爛人一旦掌握了中央的人事大權,以後想要升職或補缺的所有帝國官員肯定都要被「雁過拔毛」了;而被「拔毛」的官員到了任上,也肯定要千方百計從老百姓身上加倍搜刮回來。所以,無論什麼時代,「買官賣官」與「官員腐敗」必定是一對孿生子,有其一必有其二!

對於元載的所作所為,代宗李豫當然不會不知道。可元載畢竟當了好幾年的宰相了,經驗豐富,能力突出,而且又有誅除魚朝恩之功,所以代宗還是不捨得拿掉他。

大曆五年年底,代宗找了個機會單獨召見元載,對他進行了一番深刻的批評教育,希望他能有所收斂,不要重蹈魚朝恩之覆轍。

然而,元載卻把代宗苦口婆心的勸導當成了耳旁風,仍舊我行我素,毫無半點悔悟的跡象。

通過大半年的等待和觀察,代宗終於失去耐心、徹底失望了。

沒想到這傢伙跟魚朝恩完全是一個德性、一路貨色!

隨後,代宗不得不開始考慮收回元載手中的權柄。

然而,代宗也很清楚,這個事情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來。因為元載久任宰相,朝中黨羽眾多,比如宰相王縉、京兆尹杜濟、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等人都是他的死黨,其他還有很多公卿大臣也惟其馬首是瞻。在此情況下,要想從朝廷的文武百官中找到一個真正忠於朝廷、而且有能力對付元載的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曆六年(公元771年)八月,代宗經過一番謹慎的考察,終於把目光鎖定在一個地方官員身上。

此人名叫李棲筠,時任浙西觀察使。

為了避免元載等人的阻撓,代宗索性繞開中書省,直接頒布了一道詔令,召李棲筠回朝擔任御史大夫。

代宗交給李棲筠的主要任務就是——尋找元載等人貪贓枉法、營私舞弊的證據,然後發起彈劾。

大曆八年(公元773年)三月,李棲筠不負代宗所望,果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這個突破口就是從那個花錢買官的吏部侍郎徐浩身上找到的。

徐浩有一個小舅子,姓侯莫陳(三字姓),原任美原(今陝西富平縣)縣尉。徐浩想把他搞到京師來,就讓京兆尹杜濟捏造了一份政績,聲稱侯莫陳在主管驛站驛馬的工作中表現優異,成績突出,特此向朝廷推薦。然後,徐浩又讓他的同僚、吏部侍郎薛邕出面,將侯莫陳調任長安縣尉。

依照規定,長安縣尉赴任前必須先到御史台報到。結果侯莫陳一到御史台,李棲筠就不由分說地把他扣下了。

本來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但是李棲筠自從到任之後,就一直睜大眼睛在找元載一黨的毛病,如今侯莫陳自己撞上門來,李棲筠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稍微一調查,侯莫陳偽造政績的行跡就敗露了。李棲筠當即發起彈劾,把奏章遞到了代宗手上。

代宗即命禮部侍郎於邵負責審理此案。

這個於邵也是元載的黨羽,他壓根沒有意識到代宗就是想利用侯莫陳的案子引蛇出洞的,於是還傻乎乎地替侯莫陳辯解,聲稱此人雖然政績造假,但他造假的時間卻是在去年的大赦之前(大曆七年五月,代宗朝廷曾有過一次大赦),既然「罪在赦前」,自然不該受到處罰。

代宗一聽,頓時勃然大怒。

好你個於邵,如此牽強的借口你也想得出來?也好,既然你們都是一夥的,那朕就把你們這幫狐朋狗黨一鍋端了!

是年五月,代宗斷然下詔,將徐浩貶為明州別駕,薛邕貶為歙州刺史,杜濟貶為杭州刺史,於邵貶為桂州長史,一下子把元載一黨的四個核心成員逐出了朝廷。

自此,元載的勢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朝廷的風氣也終於有所好轉。

但是,這只是代宗收拾元載的第一步而已。

他真正想要的,是元載的命!

大曆九年(公元774年),河北爆發了田承嗣之亂,代宗忙於平叛,無暇顧及朝廷內部鬥爭。一直到大曆十二年(公元777年),河北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代宗才終於得以騰出手來對付元載。

這幾年來,元載、王縉一黨不僅沒有因「侯莫陳案」而有所醒悟,反而在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連他們的家人、幕僚、手下低級官吏,甚至是出入他們家中的尼姑,也全部加入了招權納賄的行列。史稱,「載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縉弟、妹及尼出入者,爭納賄賂。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進者,不結其子弟及主書(幕僚)卓英倩等,無由自達……」(《資治通鑒》卷二二五)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到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當然,代宗是一貫小心謹慎的。由於不知道自己身邊是否安插了元載的耳目,所以代宗從來不敢跟左右提起誅除元載的計畫。滿朝文武中,他也唯獨只敢跟自己的母舅、時任左金吾大將軍的吳湊商議。

這年三月末的一天,元載和王縉在夜晚設壇,請了一幫道士齋醮做法,具體在幹些什麼沒人知道。可第二天一早,馬上有人向代宗密報,說元載和王縉設壇齋醮,圖謀不軌。雖然史書沒有明載告密者的身份,但是我們不難推測——這個人很可能是代宗安插在元載身邊的釘子。所以,不管元載和王縉設壇做法想幹什麼,他們這一回是在劫難逃了。

代宗立刻下令吳湊帶兵進入中書省,逮捕了正在政事堂辦公的元載和王縉,隨後又逮捕了元載的兒子元仲武、幕僚卓英倩等人,最後命吏部尚書劉晏和御史大夫李涵組成合議庭,共同審理此案。

代宗雖然把案子交給了劉晏和李涵,但實際上「問端皆出禁中」,亦即調查重點和調查方向都是由皇帝欽定的。換句話說,這個案子的主審官其實就是代宗李豫本人。

既然天子親自上陣,元載和王縉自然是渾身長嘴也講不清了,更何況本來就劣跡斑斑。所以,開審沒多久,元載和王縉就認罪伏法了。

但是,代宗的目標絕不僅僅是元、王二人。他要乘勝追擊,挖出他們在朝中的所有黨羽,將其一網打盡!

當天,左衛將軍兼宦官總管董秀就被查出與元載有牽連,隨即被亂棍打死。此外,吏部侍郎楊炎、諫議大夫韓洄、起居舍人韓會等十幾個朝元黨成員也先後被捕。

直到一切水落石出,代宗才下令將元載賜死於獄中。

接到賜死令後,元載萬般絕望地對獄吏說:「求你快點讓我死吧!」獄吏陰陰地答:「宰相大人,死很簡單,不過在你死之前,多少總要讓你受點委屈,請別見怪!」

說完,獄吏就脫下腳上的臭襪子,一把塞進了元載的嘴裡。

直到怒目圓睜的元載嘗夠了臭襪子的滋味,獄吏才揮起一刀,砍下了元載的腦袋。

古人經常說,士可殺不可辱。對古代的知識分子而言,最可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受辱。在帝國政壇上跋扈多年的堂堂宰相元載,或許也曾意料到自己總有敗落的一天,但他絕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以吃臭襪子的屈辱方式死去。

元載死後,他的妻子王氏,兒子元伯和、元仲武、元季能也同日被殺,家產全部抄沒。幕僚卓英倩等人被關數月後,於獄中杖殺。

王縉本來也已被下令賜死,但主審官劉晏替他求情,說王縉只是從犯,宜網開一面。代宗才留了他一條命,把他貶為括州刺史。

代宗本來也想把楊炎、韓洄等人全部誅殺,所幸吳湊力諫,才改為貶謫。

如果不是吳湊這一諫,楊炎就不可能在幾年後東山再起,赫然登上德宗朝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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