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內有藩鎮割據,外有異族入侵 趁火打劫的回紇人

史朝義名義上當了燕朝皇帝,可日子並不好過。登基一年多來,他與各方唐軍數度交手,可基本上沒打過一場勝仗,不但沒把局面玩大,反倒把地盤越打越小。

史朝義感到了強烈的沮喪。

不過,到了唐寶應元年夏天,史朝義的心情卻忽然好了許多。

因為唐玄宗和唐肅宗在短短十幾天里相繼翹了辮子,李唐朝廷忙於內部的權力博弈和利益重組,自顧尚且不暇,短時間內肯定是騰不出手來對付史朝義了。

史朝義決定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直入關中,襲取長安。

當然,光憑史朝義本身的力量是肯定不夠的,他必須尋找一個強有力的同盟。

放眼天下,誰可以做他的同盟呢?

史朝義的答案是:回紇人。

是的,回紇人。雖然這幾年來回紇一直是李唐的盟友,並且多次在戰場上對燕軍造成重創,但是史朝義堅信——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回紇人當初之所以跟唐朝結盟,唯一的原因就是貪圖唐朝的金帛子女。既然如此,史朝義為什麼不能同樣以此相誘,讓他們跟自己結為盟友呢?

思慮及此,史朝義隨即修書一封,派人送給了回紇的登里可汗,說:「唐室相繼出現大喪,如今中原無主,可汗最好火速發兵,與我一同攻取長安,收其府庫。」不出史朝義所料,一見到「府庫」二字,登里可汗的眼睛立馬就亮了。

其實,早在史朝義發信之前,登里可汗就已知道玄、肅二宗病歿的消息了。他的反應和史朝義一樣,也是心癢難耐,蠢蠢欲動。如今史朝義既然主動提出跟他聯手,登里可汗當然不會錯過這個趁火打劫的大好機會。

寶應元年夏天,登里可汗親率大軍南下,兵鋒直指關中。

此時的唐帝國由於連年戰亂,致使州縣殘破,滿目瘡痍。回紇軍隊一路南下,沿途所見幾乎都是一片廢墟,由此更生「輕唐之志」。

然而,當登里可汗率部進至三受降城時(三城分別位於今內蒙古五原縣西北、包頭市、托克托縣南),令他尷尬的一幕發生了。

就在他大舉南下的同時,唐代宗李豫也已派遣使者劉清潭北上,準備與回紇重修舊好,請求發兵一同征討史朝義。可當劉清潭千里迢迢趕到回紇王庭(今蒙古哈爾和林市)時,登里可汗早已起兵南下。劉清潭慌忙又掉頭往回趕,終於在三受降城一帶追上了回紇軍隊。他立刻向登里可汗呈上國書,稱:「先帝雖棄天下,今上繼統,乃昔日廣平王,與葉護共收兩京者也。」(《資治通鑒》卷二二二)

登里可汗就是當年的葉護王子,與當時的廣平王李俶曾結為兄弟。雖說出於政治目的而結拜的所謂兄弟一文不值,但此時的登里可汗也不免有幾分尷尬——畢竟人家剛剛登基,自己就悍然入寇,不僅有違道義,而且是師出無名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恰恰是李豫剛剛登基,權力未穩,才是趁火打劫的好機會!一想起長安的「府庫」,登里可汗的眼前總是金光閃閃。要是不趁此機會狠狠干他一票,登里可汗實在是心有不甘。更何況,他這次幾乎把回紇的精銳全都拉出來了,這些兄弟可都是眼巴巴地等著分戰利品呢,總不能讓他們兩手空空地回去吧?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管他出師有名還是無名!

主意已決,登里可汗即刻命大軍繼續前進,同時把唐朝使者劉清潭軟禁了起來。劉清潭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最後好不容易才避開了回紇人的監視,派快馬趕回長安報信,稱:「回紇舉國十萬眾至矣!」

接到這則十萬火急的戰報,李唐朝廷大為震駭。代宗慌忙派遣殿中監葯子昂,攜帶數量可觀的金帛,急急忙忙北上「勞軍」,同時又命駐紮在汾州(今山西汾陽市)的僕固懷恩趕緊去和回紇人談判。

僕固懷恩不僅一直是李唐與回紇之間牽線搭橋的人物,而且現在還擁有一個非同尋常的身份。

他是登里可汗的岳父。

當初的回紇可汗幫肅宗收復兩京後,就為兒子葉護求婚,肅宗便做主把僕固懷恩的女兒嫁了過去。葉護即位後,僕固懷恩之女就成了回紇人的王后——登里可敦。

所以,如今除了僕固懷恩,恐怕是沒人能擋住回紇人的兵鋒了。

僕固懷恩奉命北上時,回紇大軍已進抵忻州(今山西忻州市)以南,距離重鎮太原已經近在咫尺了。見到女婿後,僕固懷恩詳細為他分析了眼下的形勢,告訴他唐朝雖然屢遭變故,但是根基仍然強大,天下人心也仍在李唐;反觀史朝義,只不過是個弒父篡位的跳樑小丑,轉眼就會敗亡。簡言之,跟這種人結盟而與唐朝為敵,顯然是不明智的。

既然老丈人都出面了,而且分析得頭頭是道,登里可汗也只好放棄劫掠長安的打算。他隨即遣使上表,表示願意幫唐朝征討史朝義。

當然,登里可汗之所以作出這種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絕不僅僅是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如果僕固懷恩和代宗朝廷不是給他許諾了什麼好處,他肯定誰的面子也不會給。換句話說,不搶長安可以,但你總要給他一個地方去搶。

什麼地方?

東京洛陽。

為了保住長安,代宗朝廷將再次把洛陽賣給回紇人。反正幾年前李豫已經賣過一次了,現在又再賣一次何妨?

經過僕固懷恩的努力,李唐朝廷總算跟回紇達成了協議。但是回紇大軍要沿什麼路線進攻洛陽,卻成了雙方爭議的焦點。登里可汗是打算從蒲關(今陝西大荔縣東)渡過黃河,進入關中,經由沙苑(今大荔縣南),再出潼關東進。

朝廷特使葯子昂一聽就覺得不妥,趕緊建議說:「關中屢遭戰亂,州縣蕭條,無以供養大軍,恐怕會令可汗您失望;如今叛軍盡在洛陽,請大軍東出太行山,自土門(今河北鹿泉市西)南下,攻略邢州(今河北邢台市)、洺州(今河北永年縣東南)、衛州(今河北衛輝市)、懷州(今河南沁陽市),最後再挺進洛陽,如此便可取叛軍資財以供大軍所需。」

乍一看,回紇人要走哪條路線似乎無關大局,可事實上這裡頭大有文章。回紇人之所以想走關中,目的當然是想以籌備「軍需」為名,趁機劫掠關中財富;而葯子昂之所以建議回紇人從河北南下,是因為邢、洺等州都是燕軍的地盤,如果走這條線,既可保護唐朝轄境不被回紇騷擾,又能讓回紇人去掃除燕軍巢穴,收復唐朝失地,真可謂一舉兩得。

然而,登里可汗不是傻瓜。他千里迢迢從大漠跑到中原,可不是來替唐朝賣命的,而是來發財的。所以,走哪條路是給唐朝當炮灰,走哪條路才能輕輕鬆鬆發大財,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因此,對於葯子昂的建議,他只回答了一個字:不。

葯子昂無奈,只好讓步,提出了另一個建議:讓回紇軍隊出太行陘(太行八陘之二,今河南博愛縣北),南下奪取河陰(今河南鄭州市西北),扼住燕軍的咽喉。

很顯然,這個建議還是想支使回紇人去打硬仗。因為扼守河陰,就等於擋住了可能來援的河北燕軍,又截斷了史朝義的退路。史朝義要是被逼急了,那還不得跟回紇人拚老命?登里可汗才不想去當這個冤大頭。所以,他的回答仍舊是一個字:不。

葯子昂沒轍了。

看來,回紇人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好忽悠的。這幫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傢伙,在得到明顯的好處之前,是絕不可能替唐朝出半點力氣的;而且就算出力,他們也絕不會替唐朝獨當一面,頂多就是幫唐軍充充門面、敲敲邊鼓而已。

最後,葯子昂只好再退一步,拿出了第三個方案:請回紇軍隊自陝州大陽津(今三門峽市北黃河渡口)渡過黃河,由太原倉(三門峽市西)負責供應糧草及所有軍需,然後與唐朝諸道軍隊一起東進。

看在「太原倉」的份上,登里可汗才勉強接受了這個方案。

寶應元年十月,代宗任命長子雍王李適為天下兵馬元帥,以葯子昂、魏琚為左右廂兵馬使,中書舍人韋少華為判官(執行官),給事中李進為行軍司馬,命其即日開赴陝州,與諸道節度使及回紇軍隊會合,剋期進攻洛陽。

本來,代宗想起用郭子儀為副元帥,卻遭到程元振、魚朝恩的強烈反對,只好加授時任朔方節度使的僕固懷恩同平章事、領諸軍節度行營(相當於各道特遣兵團總司令官),作為雍王李適的副手。

十月下旬,雍王李適率部進抵陝州。當時回紇軍隊已進駐河北縣(今山西平陸縣),雍王出於禮節,便率左右屬官及數十騎渡過黃河,主動前去拜會登里可汗。

此時的李適當然不會想到,就是這次旨在增進感情的拜會,卻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禮儀風波」。

雙方見面時,雍王李適以平等之禮晉見登里可汗,不料對方大怒,當場指責他為何不以拜舞之禮覲見。所謂拜舞之禮,是指正式場合下,臣子對君王應行的一種隆重禮節。雍王身為唐朝皇帝的長子,隱然有儲君之尊,當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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