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藩鎮大裂變 江淮之亂:不再安寧的後院

自從安史之亂爆發後,帝國的大片山河都遭到了叛軍鐵蹄的蹂躪,戰火燃遍大河南北,狼煙籠罩東西兩京,唯獨帝國的財賦重鎮——江、淮地區,幸運地躲過了戰禍的荼毒,始終保持著相對安寧。無論是當初永王李璘的短暫叛亂,還是燕軍一次次向江淮進兵,最終都沒能打破這片「帝國後院」的安寧。

然而,到了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江、淮地區的安寧還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叛亂打破了。

叛亂者名叫劉展,時任淮西節度副使兼宋州(今河南商丘市)刺史。嚴格說來,劉展是被逼反的。

因為他一無謀反動機,二無叛亂形跡,之所以走上這條不歸路,其實是源於無處不在的官場鬥爭。

劉展有一個同僚兼好友,名叫李銑,時任御史中丞兼淮西節度副使,兩個人都是淮西節度使的副手。按照官場的遊戲規則,劉展和李銑是不能走得太近的,否則必會引起頂頭上司的猜忌。可問題是,劉、李二人的性格都不是那種小心謹慎、溫和內斂型的,而是鋒芒畢露、我行我素的,所以根本不管這一套。這兩人不但成了私交甚篤的鐵哥們,而且還是配合默契的政治拍檔。他們從不把頂頭上司放在眼裡,甚至經常聯手把上司架空。歷任淮西節度使都對這兩個桀驁不馴、狂妄自大的傢伙深惡痛絕,可又拿他們沒辦法。後來,有一個狠角兒來到了淮西節度使的任上,於是好戲就開場了。

這個狠角兒叫王仲升。他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更不會像前幾任節度使那樣心慈手軟。上任不久,王仲升就以「貪暴不法」的罪名將李銑逮捕,旋即奏請朝廷,毫不留情地砍掉了李銑的腦袋。

除掉李銑後,王仲升又迅速把矛頭轉向了劉展。

當時,民間盛傳一首謠讖,其中一句是「手執金刀起東方」。王仲升就將謠言附會到劉展身上,然後授意監軍宦官邢延恩入朝奏報,稱劉展一貫犯上抗命,且「劉」姓應驗謠讖,應儘早將其剷除,以絕後患。

邢延恩回京後,極力向肅宗進言,說:「劉展和李銑是一夥的,如今李銑既除,劉展懼不自安,若不趁勢除掉,恐怕會生變亂。但是劉展手握重兵,必須用計除之。奴才斗膽建言,不妨擢升劉展為江淮都統,讓他接替原都統李峘,等他交出兵權,前往廣陵赴任時,再於途中將其逮捕。」

肅宗依計而行,下詔任命劉展為江淮都統(即一人兼任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節度使),同時下了一道密詔,命原江南西、浙西節度使李峘,原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聯手除掉劉展。

邢延恩自以為這個調虎離山的計畫萬無一失,可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的自作聰明最後竟引發了一場席捲江淮的叛亂!

當邢延恩帶著皇帝詔書來到宋州時,劉展馬上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對邢延恩說:「我自從投身軍旅,短短几年間就官至刺史,可以說是驟然大貴了。江淮是帝國的財賦重鎮,都統之職更是舉足輕重,我既沒有什麼功勛,又不是皇室宗親,突然得到皇上這麼大的恩典,實在是受寵若驚,更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莫非……」劉展頓了頓,然後直視著邢延恩的眼睛,說:「莫非有奸佞小人從中挑撥離間,給劉某設下了圈套?」

說完這番話,劉展忽然作出一副委屈之狀,緊跟著眼淚就簌簌地掉了下來。

看來這小子已經起疑心了。邢延恩心裡掠過一陣憂懼,可他還是強作鎮定,說:「劉公素有才望,皇上深為看重,正是考慮到江淮的重要性,才破格提拔您。可您反倒起了疑心,這是為何?」

劉展收起眼淚,又直直地盯著邢延恩看了片刻,說:「如果這不是一場騙局,那我是不是可以先拿到印信符節?」

邢延恩沒想到劉展會來這麼一手,可他的反應也很快,馬上說:「當然可以。」

為了消除劉展的疑心,邢延恩只好趕赴廣陵(今江蘇揚州市),把情況告訴了李峘,然後將印信符節拿過來交給了劉展。

邢延恩以為這麼做一定可以穩住劉展,可他錯了。

劉展不是笨蛋。事實上,從邢延恩向劉展宣讀任命詔書的那一刻起,他的計策就已經被劉展識破了;而且就在同一刻,劉展已經下定了反叛的決心——既然皇帝都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了,劉展又何惜跟朝廷拼個魚死網破呢?

劉展之所以沒有當場跟邢延恩撕破臉面,目的就是想將計就計,把江淮都統的印信符節搞到手,以便調動兵馬,號令州縣,增加他反叛的籌碼。

說白了,自作聰明的邢延恩還沒來得及把劉展裝進套里,自己就先被對方裝進去了。

劉展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後,裝模作樣地給肅宗上了一道謝恩表,然後馬上以江淮三道節度使的身份,給遍布江淮的親信故舊分別頒發了任命狀,委以要職,倚為心腹。與此同時,江淮三道的官員也紛紛派出使者,帶上本州縣的簿冊圖籍來到宋州,向這位新上司表示祝賀,並恭迎他走馬上任。

劉展笑了。

上元元年十一月初,劉展拉上麾下的七千人馬,在那些州縣使者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風風光光地向廣陵進發。

「江淮之亂」就此拉開序幕。

直到此時,邢延恩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

他慌忙搶在劉展之前趕到了廣陵,與李峘、鄧景山一起調兵遣將,準備禦敵,同時移檄州縣,宣布劉展起兵造反的消息。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同一刻,劉展也向各州縣發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牒文,唯一不同的就是——造反者變成了李峘。

各州縣長官頓時傻了眼。

老上司和新上司各自宣稱對方造反,這到底要聽誰的?

隨後,李峘和鄧景山倉促集結兵馬,分別進駐潤州(今江蘇鎮江市)和徐城(今江蘇盱眙縣西北),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然而對劉展來講,這兩個人根本不足為慮。因為劉展治軍嚴整,在江淮一帶素有威名,否則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內從一個小兵干到刺史,所以他的軍隊還沒到,整個江淮地區早已陷入一片恐慌了。

劉展進抵徐城後,馬上派人質問鄧景山:「我奉命前來上任,你這些兵是幹什麼的?」同時又派人到城下喊話:「你們都是我的屬地之民,不要阻擋我的軍隊!」

此刻,邢延恩也在鄧景山的軍營里。他完全可以想像,劉展在命人傳這些話時,臉上是怎樣一副譏嘲和得意的表情。

是的,劉展就是在玩他們。其實他要擊敗李峘和鄧景山簡直易如反掌,可他之所以還要「先禮後兵」,無非就是想跟他們玩一玩貓吃耗子的遊戲。

隨後,劉展命部將孫待封、張法雷開始攻城。

不出所料,鄧景山根本不是劉展的對手。兩軍剛一交戰,官軍就自行崩潰,鄧景山和邢延恩倉皇棄城,逃奔壽州(今安徽壽縣)。劉展不費吹灰之力就佔據了廣陵,隨後又派部將王暅等人分兵攻取濠州(今安徽鳳陽縣東北)、楚州(今江蘇淮安市)、淮西(淮河上游)等地。

李峘驚聞廣陵失陷,趕緊移兵至潤州北面的北固山,進逼廣陵。劉展立即出兵白沙,在瓜洲(揚州市南的長江中小島)一帶大布疑兵,白天擂戰鼓,晚上燃火把,一連數日,做出要襲擊北固山的樣子。李峘趕緊集結全部精銳,準備迎敵。可就在這個時候,劉展已親率主力繞到上游,突然渡江襲取下蜀(今江蘇句容市北),一下子截斷了李峘的後路。官軍頓時聞風喪膽,還沒等到劉展來攻,當下便嘩然四散。李峘驚惶無措,只好帶著幾百個親兵逃奔宣城(今安徽宣州市)。

十一月八日,劉展乘勢進據潤州。

同日,升州(今江蘇南京市)官軍一萬五千人忽然嘩變,起兵響應劉展,當地節度使棄城而逃,把守城禦敵之責交給了兵馬使。可他前腳剛剛出城,兵馬使後腳就投降了劉展。

十二月,劉展派將領傅子昂進攻李峘棲身的宣州,當地節度使照樣不戰而逃,李峘有如喪家之犬,慌忙又逃奔洪州(今江西南昌市)。

在隨後的日子裡,原本安寧富庶的江淮地區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叛軍兵鋒所向,官軍望風而逃,蘇州、湖州、常州等地相繼陷落。緊接著,叛軍在兩個方向上節節挺進:南路,傅子昂進據南陵(今安徽南陵縣),準備南下進攻江州(今江西九江市),進而奪取江南西道(今江西省);北路,王暅等人接連攻陷濠州、楚州、舒州(今安徽潛山縣)、和州(今安徽和縣)、滁州(今安徽滁州市)、廬州(今安徽合肥市)等地。

短短兩個月間,叛軍橫掃江淮,如入無人之境……

在劉展叛軍橫行江淮的過程中,唐軍官兵上上下下都恍如驚弓之鳥,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有力的抵抗。尤其是那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封疆大吏,風聞叛軍一到,都在第一時間撒丫子逃跑,使得原本便已低迷的士氣更加渙散,同時也極大地助長了叛軍的囂張氣焰。

由此足以見出,雖然安史之亂的烽火已經在大唐的土地上燃燒了五年之久,可僥倖未被波及的江淮地區卻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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