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藩鎮大裂變 鏖戰河陽

史思明連連受挫,偷雞不成反蝕了好幾把米,其憤怒可想而知。

十月中旬,史思明終於下令對河陽發起強攻。

他的首攻目標是河陽南城。

當時,南城的唐軍守將是鄭陳節度使李抱玉。李光弼問他:「將軍能不能為我堅守南城兩天?」

李抱玉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兩天後怎麼辦?」

李光弼說:「兩天後救兵不到,任你棄城。」

李抱玉當即允諾。原本他還以為李光弼一定會給他下死守的命令,沒想到居然只要求守兩天。李抱玉頓時如釋重負——兩天一晃就過了,這任務太容易了!

然而,直到燕軍開始攻城,李抱玉才意識到這兩天有多麼漫長。因為燕軍在此前頻頻受挫,自上而下都憋了一肚子悶氣,如今一開打,鬱積多日的怒火發泄出來,其戰鬥力遠遠超出李抱玉的意料,完全可以用「可怕」兩個字來形容。

燕軍像瘋了一樣,攻勢一波接著一波,完全不給唐軍絲毫喘息的機會。從這天清晨到黃昏,燕軍的進攻一刻也沒有停止。儘管李抱玉一直率眾奮力死戰,可堅持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唐軍的防線還是被撕開了好幾個缺口,燕軍從缺口處紛紛湧入……

李抱玉萬萬沒想到——原來堅守兩天的任務是如此艱巨!

因為他連一天也沒守住。

眼看城陷在即,擺在李抱玉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戰死,要麼投降。

情急之下,李抱玉近乎絕望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發現自己還有第三種選擇。

他隨即派人去向燕軍請降,說:「我軍糧草已盡,請允許我們明晨出降。」

史思明聞言大喜,當即下令停止進攻。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唐軍既沒有豎起降旗,也沒有打開城門。史思明在城外等了老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被李抱玉忽悠了。

是的,就利用這一個晚上的時間,李抱玉已經在城防的幾個缺口處重新修築了防禦工事。安心休息了一夜的唐軍官兵也已精神抖擻地進入陣地,在各自的戰鬥崗位上嚴陣以待。

史思明咬牙切齒地下達了再度進攻的命令。

可這一天,戰場上的形勢已經發生了顯著變化。因為燕軍經過昨日瘋狂的進攻之後,士氣已有所衰竭;而唐軍官兵都相信只要再堅守一天,援軍必到,所以人人鬥志昂揚。

觀察到燕軍士氣已經大不如昨時,李抱玉決定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他一邊率眾抵擋燕軍的進攻,一邊大膽地派出一支精銳騎兵,悄悄繞到了燕軍的背後。當這支奇兵對燕軍發起突襲的同時,城中守軍也隨之殺出,迅速對燕軍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史思明萬萬沒料到,昨天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唐軍居然還敢主動出擊。他暴跳如雷,匆忙組織反擊。可在唐軍的前後夾攻之下,燕軍的建制一下子被打散了,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最後被唐軍打得大敗,只好紛紛潰逃。

史思明拿不下南城,只好命宰相周摯率部轉攻中潬城。

此城由李光弼親自駐守。中潬名義上叫城,事實上並沒有像普通城池那麼高的城牆。它四周僅有高度及人肩的矮牆,稱為「羊馬城」。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中潬城不能算城池,充其量只是一座營寨。

僅靠低矮的羊馬城,肯定是阻擋不了敵人的進攻的。作為輔助的防禦手段,中潬城外四面皆圍有一重柵欄,柵欄外還環繞著一條深、廣各二丈的壕溝。可即便有壕溝、柵欄和矮牆的三重防守,中潬城在河陽三城中的防禦力仍然是最薄弱的(這也就是李光弼親自駐守中潬的原因)。所以,要想守住中潬城,就必須立足於戰,而不能僅僅依靠消極防守。

十月十二日,燕軍開始進攻中潬。

李光弼命部將荔非元禮率精銳士卒在羊馬城布防,自己則登上中潬城的東北角,在一處瞭望台上縱觀整個戰場,用一面小紅旗進行指揮。

燕軍憑藉人多勢眾,同時從三個方向發起進攻。每個方向各有八支縱隊,每支縱隊前面由士卒鏟土填溝。一填平,後面載有攻城器械的車輛就緊跟上來,士卒繼而砍伐柵欄,開出一條進軍通道。

眼看著燕軍從三個方向迅速逼近,而荔非元禮卻還按兵不動,瞭望台上的李光弼急了,連忙派人去質問他:「你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填平壕溝、砍開柵欄,為什麼動也不動?」

荔非元禮回話:「大人是想守,還是想戰?」

李光弼說:「當然想戰。」

荔非元禮說:「既然想戰,敵人耗費體力替我們填溝開柵,何必阻攔?」

李光弼聞言,忍不住笑了,看來自己也有輕率急躁的時候。荔非元禮顯然是想以逸待勞,然後趁燕軍疲憊之際發動進攻。他命人給元禮回話,說:「很好,我倒沒想到這一層,你伺機而動吧。」

片刻後,各路燕軍已相繼砍開柵欄,從缺口處源源不斷地湧入。荔非元禮抓住戰機,率領敢死隊迅速出擊,一下子把燕軍逼退了數百步遠。然而,隨著後續部隊的到來,燕軍很快穩住了陣腳,力戰不退。荔非元禮不知道後面趕來的燕軍到底有多少戰鬥力,於是也不戀戰,馬上率眾後撤,準備等摸清情況後再行出擊。

一見元禮退兵,瞭望台上的李光弼頓時又驚又怒。

中潬城的三重防禦工事已經被燕軍破壞了兩重,剩下那道羊馬城幾乎只是一道擺設,根本無法有效阻擋燕軍的進攻。如果荔非元禮退回城中,那中潬城必定陷落。

李光弼情急之下,立刻遣傳令官去召元禮,準備將他軍法從事,然後再換人上去打。

荔非元禮聽到傳令官召他,沒好氣地說:「戰況正急,召我幹什麼?」說完就不理睬傳令官了,自行率眾退回了柵欄內,然後密切關注燕軍的下一步動作。

燕軍雖然人多勢眾,但是被荔非元禮剛才那一番突擊,士氣已經折損了大半。所以唐軍撤回柵欄後,燕軍也不敢進攻,而是停滯在柵欄外猶疑觀望。

見此情景,荔非元禮心裡就有數了。

他重新集合了麾下的所有精銳部眾,卻不急於出擊,而是繼續耐心等待。

柵欄外的燕軍既不敢攻,也不敢退,膠著在那裡,不久就出現了煩躁不安的陣陣騷動。荔非元禮立刻下令擂動戰鼓,全軍出擊。這一次,燕軍終於沒能擋住唐軍凌厲的攻勢,被殺得丟盔棄甲,大敗而逃。

望著潮水般退去的燕軍,李光弼臉上露出了欣慰的、也略帶慚愧的笑容。

毋庸諱言,李光弼在這一仗中接連犯了兩次錯誤,要不是荔非元禮兩度抗命,這一仗的結果就很難設想了。由此可見,兩軍對弈,拼的絕不僅僅是兩個主帥的智謀和戰略,而是上至主帥,下至每一個將領,甚至每一個士兵在臨敵時的機智、膽識和戰鬥力。不論是荔非元禮組織的中潬城之戰,還是李抱玉負責的南城守衛戰,都足以證明這一點。

在中潬城戰敗後,燕軍重新調整部署,由史思明親率一部繼續進攻南城,由周摯率一部轉攻北城。

李光弼得到情報,迅速率眾進入北城。他登城觀察了一下燕軍陣勢,然後胸有成竹地對部將說:「敵軍雖多,但軍容不整,不足畏也!我向諸君保證,過不了中午,定能將其擊敗。」

隨後,李光弼命諸將同時出戰,但是一直打到這一天中午,雙方卻依舊難分勝負。李光弼召回眾將,問道:「這一上午打下來,諸位覺得敵軍陣營哪裡最強?」

有人答:「西北角。」

李光弼即命部將郝廷玉攻西北角。郝廷玉請求撥給他精騎五百,李光弼給了他三百。接著李光弼又問哪裡是次強的,有人答東南角,李光弼命部將論惟貞出戰。論惟貞要求撥給精騎三百,李光弼給了他兩百。

最後,李光弼對眾將說:「諸位聽從我的令旗指揮,若旗幟搖動緩慢,你們自行判斷攻擊方向;若旗幟快速搖動,並三次朝下指向地面,則萬眾齊進,不惜一切代價攻入敵陣。若有退者,定斬不赦!」

下完命令,李光弼從衛兵手中拿過一把短刀,插在靴中,大聲說:「戰爭就意味著死亡,我身為國之三公(司空),不可死於敵手,萬一戰事不利,諸君死於敵陣,我必自刎於此,不令諸君獨死而我獨活!」

眾將隨即出戰,各率所部沖向燕軍軍陣,雙方很快就絞殺在一起。片刻後,郝廷玉突然脫離戰場,跑回城下。李光弼大驚失色,對左右說:「廷玉一退,情勢就危險了。」說完即命傳令官去取郝廷玉首級。郝廷玉大喊:「我的馬中箭了,不是後退!」傳令官回稟,李光弼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趕緊命他換了坐騎,返身再戰。

稍後,又有兩名將領在燕軍的進逼下逐步往後退卻。

他們是僕固懷恩和仆固瑒父子。李光弼又命傳令官去取他們首級。僕固懷恩父子望見城中馳出一騎,提刀直奔他們而來,趕緊率部重新殺入敵陣。

就在戰鬥進行到最激烈的當口,河陽城頭的令旗開始急劇搖動,並三觸於地。唐軍各部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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