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亡進行時 長安亂

正當肅宗李亨在靈武努力開創新局面的同時,淪陷的長安卻在經受著一場可怕的災難。

最慘的,當屬滯留長安的李唐皇族。

燕軍入據長安不久,安祿山就下令孫孝哲捕殺了霍國長公主(玄宗的姐妹)和眾多的李唐王妃、駙馬、皇孫、郡主、縣主等。令人髮指的是,安祿山的命令並不僅僅是把這些天潢貴胄一殺了事,而是殺完之後還要剖腹掏心,把一顆顆血淋淋的心臟挖出來祭奠他的長子安慶宗。此外,凡是楊國忠、高力士的親信黨羽,以及安祿山素所憎惡的那些王公大臣,基本上也都死得很難看。燕軍當街用鐵棒打爛了很多人的頭顱,致使他們腦漿塗地,鮮血橫流,其狀慘不忍睹。據說前後有八十多人死於非命。

在安祿山的恐怖統治下,不光是李唐皇族和王公大臣遭遇滅頂之災,就連普通老百姓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安祿山聽說玄宗逃跑時,長安百姓趁亂鬨搶了很多財物,便以此為由,命軍隊和各級衙門天天出動,四處抄家。凡是家中藏有些許財物的,一律沒收家產,並將其逮捕治罪。而且一家遭難,親朋好友也都會受到株連。一時間,「連引搜捕,支蔓無窮」,致使「民間騷然,益思唐室」。(《資治通鑒》卷二一八)

毛澤東曾經說過:「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此理古今皆然。雖然長安百姓沒有像燕趙民眾那樣大範圍地揭竿而起,但他們也自有抗暴的手段。

大多數手無寸鐵的百姓跟燕軍展開了心理戰。當他們得知太子李亨自馬嵬分兵北上後,就天天傳播小道消息,說太子已經在北方集結了一支大軍,隨時會南下克複長安。不僅如此,還有很多人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跑到街上,扯著破鑼嗓子大喊:「太子大軍來啦!太子大軍來啦!」

長安百姓自發的這種心理戰讓燕軍苦不堪言。白天,每當燕軍望見北方的地平線上煙塵大起,就以為是唐軍殺來了,於是一個個驚惶奔走;晚上,他們經常會在睡夢中被街上那幾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驚醒,而醒來後便再也不敢入睡。總之,在長安百姓的頻繁騷擾之下,燕軍官兵基本上都處於高度緊張之中,日子一久,很多人都患上了神經衰弱。

除了心理戰之外,京畿地區的一些豪傑義士也組織了許多地下抵抗力量,今天幹掉一支巡邏隊,明天殺死幾個斥候兵。雖然每一次的動作都不大,但卻神出鬼沒,讓燕軍防不勝防。燕軍也曾經發動過幾次清剿,可效果並不理想。因為這些抵抗力量就像春天裡的韭菜,剛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誅而復起,相繼不絕」,讓燕軍傷透了腦筋。

燕軍剛進入關中時,其勢力範圍不僅包括京畿地區,而且北抵洛交(今陝西富縣)、西至扶風(肅宗即位後改名鳳翔,今陝西鳳翔縣)。

可到了後來,隨著抵抗運動的不斷興起,燕軍不得不大幅回縮戰線,其力量所及,北不過雲陽(今陝西涇陽縣),南不過武關(今陝西商南縣西北),西不過武功(今陝西武功縣西),基本上只據有長安一座孤城。燕軍小股部隊只要敢邁出長安西門,就隨時有可能被抵抗組織滅掉。

正因為長安和關中百姓這種卓有成效的抵抗運動,才使得燕軍被牢牢牽制在京畿地區以內,既不能西進追擊玄宗,也無法北上進攻靈武。尤為重要的是,正因為此,江淮地區收繳上來的財賦,才能通過襄陽西上,繞道上郡(今湖北鄖西縣),再通過鳳翔中轉,源源不斷地輸送到玄宗所在的成都和肅宗所在的靈武。

對於山河破碎、社稷傾圮的李唐王朝而言,這條運輸線無疑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生命線。只有保證這條生命線的暢通,肅宗李亨才有可能逐步走出困境,並打響一場匡複社稷、重整山河的戰爭。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鳳翔太守正是誅殺虢國夫人的原陳倉縣令薛景仙。肅宗即位後,第一時間就提拔了他,讓他坐鎮鳳翔。事實證明,肅宗的這項人事任命在日後發揮了關鍵作用。因為鳳翔的戰略地位異常突出,它既是防禦燕軍西進的一座橋頭堡,更是帝國財賦運輸線上的一處重要樞紐。而薛景仙到任後,屢次擊退了燕軍的進攻,牢牢捍衛著這個戰略要地,可以說為危機中的李唐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

隨著關中抵抗運動的日漸活躍,燕軍的軍心開始動搖了。

首先叛離燕朝的是一個叫阿史那從禮的同羅將領。

他料定燕軍不可能在長安長久立足,於是便瞅准機會,拉著麾下的五千騎兵逃離長安,跑到了朔方。不過,他並不是想跳槽歸附肅宗,而是準備勾結邊地的其他胡人部落,趁亂割據,自立山頭。也就是說,他既不想再給安祿山打工,也不願意給李隆基或李亨打工。

肅宗李亨當然不會容許這個胡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割據。所以,阿史那從禮剛一到朔方落腳,李亨就暗中派人去遊說他的部眾,千方百計進行勸降。結果,還沒等阿史那從禮有所動作,手下的一大幫人就被李亨忽悠走了。

阿史那從禮大怒,遂煽動鐵勒九姓、六胡州的胡人部落,很快就集結了數萬人,並進抵靈武北面,隨時準備發動進攻。肅宗聞報,即命郭子儀徵調天德軍(駐地在今內蒙古烏拉特前旗東北)討伐阿史那從禮。郭子儀又把任務交給了麾下的左武鋒使僕固懷恩(鐵勒九部人)。僕固懷恩旋即命長子仆固玢出兵,不料卻被阿史那從禮擊敗,仆固玢被俘。

數日後,仆固玢僥倖從敵營逃回,可迎接他的,卻是無情的軍法和冰冷的鍘刀。為了激勵士氣,僕固懷恩毫不猶豫地砍下了兒子的腦袋。見此情景,三軍將士無不震駭。隨後,僕固懷恩發兵再戰,唐軍將士個個奮勇爭先,無不以一當百,遂大敗同羅及諸胡聯軍。

擊破阿史那從禮後,肅宗李亨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既然阿史那從禮可以勾結諸胡作亂,我為什麼不能向諸胡借兵平叛呢?!

胡人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若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再加上郭子儀、李光弼的朔方勁旅,克複長安也就指日可待了!

肅宗被這個借兵的想法搞得興奮不已,隨即派遣僕固懷恩出使回紇,請求他們出兵幫唐朝平叛,同時鄭重許諾:「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資治通鑒》卷二二○)

克複長安之時,土地和百姓歸唐朝,財富和美女都歸你們!

為了早日奪回京城,此刻的大唐天子李亨已經顧不上自己和帝國的尊嚴了。

眾所周知,從貞觀初年起,大唐天子就已經被四夷諸蕃共尊為「天可汗」。當時唐朝周邊的少數民族國家和部落,哪一個不是把唐朝皇帝視為天經地義的天下共主呢?太宗皇帝徵調四夷兵馬的時候,哪一次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呢?可如今,堂堂天可汗的子孫卻再也沒有資格向四夷發號施令了。他不僅要屈尊俯就地向異族借兵,而且還要拿京師的財富和美女跟異族做交易!

這是肅宗李亨的悲哀,也是大唐帝國的恥辱。

可是,這能怪李亨嗎?

一個被叛軍打得東奔西逃,連都城都沒有的皇帝,還有什麼尊嚴可言呢?

事實上,從玄宗君臣倉皇逃離長安的那一刻起,李唐王朝就已經尊嚴掃地了。換句話說,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國家,當生存出現危機的時候,討論尊嚴實在是一件很奢侈、很可笑的事情。而李亨雖然已經在靈武即位了,他所建立的朝廷也已經初具規模,但畢竟還沒有真正擺脫生存危機。所以,儘管李亨拿帝國的財富和子民跟異族做交易顯得很無恥,可這就是現實。沒有這樣的承諾和誘惑,回紇就不可能出兵。回紇不出兵,要奪回長安就會困難得多。而拿不回長安,李亨就永遠也找不回失落的尊嚴。

所以說,並不是李亨不要臉,而是李唐王朝的臉早就被安祿山撕爛了。李亨別無選擇。

對於長安的燕軍來講,阿史那從禮的叛逃無疑使得原本就已動搖的軍心越發渙散。不管是燕軍官兵,還是投降燕朝的原唐朝官員,人人都在忙著為自己找一條後路,隨時準備腳底抹油。於是,京、府、縣的各級衙門都沒人上班了,就連監獄的獄卒也跑得不見蹤影,以致囚犯們一個個大搖大擺地走出監獄,滿街溜達。

長安再次出現了嚴重騷亂。

在此情況下,京兆尹崔光遠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前途和命運。

燕朝如此不得人心,這長安還能守得了幾天?自己要是死心塌地跟著安祿山走,到頭來又會是個什麼下場?

崔光遠越想越怕,隨即採取了行動。

他派兵包圍了燕軍大將孫孝哲的府邸,表面上說是要加強安全保衛工作,實際上是在監視孫孝哲。崔光遠之所以要監視他,其因有二:一、為了避免長安的局勢徹底失控,就要防止孫孝哲逃跑;二、萬一唐軍真的殺回來了,可以拿孫孝哲的人頭將功贖罪。

在崔光遠看來,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無論最後是唐朝贏了還是燕朝贏了,自己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可是,孫孝哲並不是笨蛋。他當然很清楚崔光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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