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寶政局 東宮危情:韋堅謀反案

天寶五年(公元746年)春天,大唐帝京長安仍然像往日那樣花團錦簇、歌舞昇平,然而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一張陰謀之網已經悄然張開,即將引發一起震驚朝野的大案。

這起大案的幕後策劃者就是李林甫,而他的目標將直指太子李亨(原名李玙,天寶三年改名)。

從李亨入主東宮的那一天起,李林甫就發誓總有一天要把他扳倒。可是好幾年時間過去了,李林甫一直沒有等到最佳的出手時機。

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了。

因為有兩個與太子關係密切的重要人物已經進入了李林甫的狙擊範圍,所以李林甫決定從他們身上下手,將他們與太子一網打盡!

這兩個人,一個叫韋堅,一個叫皇甫惟明。

韋堅,太子妃的哥哥,財政專家,為人精明幹練,幾年前在江淮租庸轉運使的位子上幹得風生水起,每年替朝廷增收的賦稅多達數百萬,因此博得了玄宗的青睞,遂加銀青光祿大夫、左散騎常侍銜,又兼水陸轉運使等職,一時間炙手可熱,大有入相之勢。此外,他又和宰相李適之過從甚密,儼然有聯手對付李林甫的意思。為了防患於未然,李林甫遂於天寶四年九月推薦他擔任了刑部尚書,同時解除了他在財政方面的多個兼職,表面上是提拔,實際上是剝奪了他的實權。

韋堅失勢後,自然對李林甫恨之入骨,於是跟李適之的關係更為緊密,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意味。

像這樣的人,李林甫當然要儘早把他除掉了。

皇甫惟明,與太子和韋堅均為多年好友,時任河西、隴右節度使,不久前剛剛在邊境大破吐蕃軍隊,立下赫赫戰功,正受玄宗賞識。此人對李林甫的專權向來不滿,這一年正月奉玄宗之召回朝獻捷,遂乘機進諫,抨擊李林甫擅權攬政,勸玄宗罷黜李林甫。

可想而知,這番諫言旋即一字不漏地落進了李林甫的耳中。

李林甫怒不可遏,遂授意自己的心腹、御史中丞楊慎矜密切監視皇甫惟明與韋堅的一舉一動。在李林甫看來,此次皇甫惟明回朝,正是下手的良機。因為皇甫惟明作為太子的故舊和韋堅的朋友,值此新春佳節回京之際,不可能不與太子和韋堅來往走動,而只要他們在私下場合一碰頭,李林甫就有辦法讓他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們三個人的身份太特殊了。

皇甫惟明是什麼身份?

手握重兵的大將。

韋堅是什麼身份?

深受皇帝信任的外戚。

而李亨又是什麼身份?

一個年近四十卻仍然看不到登基希望的中年太子。

這三種角色攪在一起,難道還不足以令人產生某種微妙的聯想?

會的,一定會的。只要李林甫掌握他們的行蹤,再抓住他們暗中交通的把柄,就一定可以在玄宗腦中喚起某種微妙的聯想。

不,是致命的聯想!

從「太子」「外戚」「大將」這三個關鍵詞,玄宗一定會聯想到「政變」「逼宮」「篡位」這三個敏感詞。將這些關鍵詞和敏感詞連在一起,就必定會形成這樣的擴展內容——太子年長,已經失去了正常即位的耐心,遂與外戚和邊將勾結,企圖發動政變,廢黜皇帝,然後登基繼位!

人類失去聯想,世界將會怎樣?

一個年老的皇帝如果失去聯想,皇權將會怎樣?

李林甫相信,作為一個靠政變上台的皇帝,玄宗一定不會失去聯想。對此,李林甫成竹在胸,深信不疑!

果然不出李林甫所料,天寶五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的晚上,太子出遊,與韋堅會面。片刻後,韋堅又趕赴景龍觀,在僻靜的道士房中與皇甫惟明密談多時。

他們在談什麼?

沒人知道。

不過也沒必要知道。因為他們的這些詭異舉動,全都沒有逃脫御史中丞楊慎矜的監控。當天深夜,楊慎矜就趕赴李林甫家中,將他所掌握的情況一五一十作了稟報。

夠了。

這就夠了。

李林甫說,你馬上回去寫一道彈劾奏章,就說韋堅身為外戚,不應私下與邊將交通。明日一早,你就把奏章遞上去。

次日早朝,楊慎矜依計呈上奏章,李林甫當即出列,鄭重其事地向玄宗指出:這是韋堅與皇甫惟明密謀,企圖共同擁立太子,篡位登基!

玄宗暴怒。

一個老皇帝最敏感、最脆弱的那一根神經被觸動了。

不,是被觸痛了。

是日,韋堅和皇甫惟明被不由分說地拿下詔獄,李林甫立刻命楊慎矜、王鉷、吉溫三個心腹一同出馬,聯手審理此案。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太子李亨就危險了。因為吉溫等人一出手,韋堅和皇甫惟明十有八九扛不住,一旦從他們嘴裡摳出什麼不利於太子的供詞,東宮很可能就要再度易主了。

然而,讓李林甫意想不到的是,吉溫等人未及動手,玄宗就下了一道詔書,以「干進不已」(意為鑽營求進、貪得無厭)的罪名貶韋堅為縉雲(今浙江麗水市)太守,以離間君臣的罪名貶皇甫惟明為播川(今貴州遵義市)太守。

很顯然,玄宗是有意在淡化這件謀反案。雖然他也疑心韋堅和皇甫惟明確有不軌圖謀,可他卻不願相信太子李亨參與了此事。對於一個年過六旬的皇帝來說,他已經沒有那份心力再去應付一場廢立太子的風波了,更沒有勇氣再去製造一幕「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倫悲劇。所以,只要太子李亨沒幹什麼太出格的事情,玄宗寧可抱著難得糊塗的心態,將這起案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李林甫處心積慮,太子最後還是有驚無險地躲過了他的暗算。

然而,這起「韋堅謀反案」並沒有就此划上句號。

因為,韋堅和皇甫惟明雖然遭到了貶謫,但他們畢竟還是一方太守,仍有捲土重來的可能;同時,以他們為首的整個東宮集團的實力也並未受到根本性的削弱。因此,為了防止他們反撲,李林甫就必須一鼓作氣,把這場鬥爭進行到底。

能不能扳倒太子暫且不說,至少也要利用這起案件,把韋堅、皇甫惟明、李適之等人置於死地!

韋堅一落馬,李適之立刻生出了唇亡齒寒的恐懼。

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壓根不是李林甫的對手。

在李林甫的步步緊逼之下,連堂堂的帝國儲君都朝不保夕、岌岌可危了,其他人還有什麼本事跟李林甫斗?!

經過一番痛苦的思想鬥爭後,李適之終於無奈地向玄宗遞交了辭呈,請求退居閑職。

天寶五年四月,玄宗解除了李適之的宰相職務,將其罷為太子少保。李適之帶著滿腔的幽怨離開了相位,隨即寫下一首《罷相》,藉以抒發自己的滿腹怨氣:「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李適之非常好客,喜歡飲酒,據說有「一斗不亂」的海量,平日里經常邀朋喝友在家中聚宴。他這首《罷相》,既有自嘲之意,也不乏跟李林甫賭氣和叫板的意味。他明明知道自己現在失勢了,人們害怕得罪李林甫,肯定不敢再和自己來往,可他偏偏不信這個邪,故意在罷相之後舉辦了一次盛大的宴會,還命他的兒子、時任衛尉少卿的李霅寫了一堆請柬到處去發——他就是想看看,平日里和他稱兄道弟的那些朝臣們,到底還有幾個是講義氣的,能夠不懼李林甫的淫威,毅然登門喝他的酒!

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很遺憾,答案是零。

滿朝文武,親朋故舊,沒有一個人敢來喝他的酒。

豈料門前客,今朝無人來!

那天,李適之和兒子李霅眼巴巴地在大門口站了一天,愣是沒等到一個客人上門。

桌子上的酒菜一點一點冷透的時候,父子二人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涼透了。

這就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怪誰呢?

其實不能怪李適之跟李林甫賭氣叫板,怪只怪他宦海一生,對人性居然還抱有如此不切實際的幻想。

李適之從此心灰意冷,決定在太子少保的閑職上安度晚年,再也不和任何人賭氣,再也不和任何人叫板了。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儘管他已經急流勇退,主動離開了相位,並且決意夾起尾巴做人,可李林甫還是時時刻刻惦記著他……

天寶五年秋天,韋堅在朝中任職的兩個弟弟韋蘭、韋芝不甘心他們的哥哥就此失勢,忽然聯名上奏喊冤,並且在奏章中還扯上了太子,說太子李亨說過什麼什麼話,對玄宗的做法也懷有極大的不滿云云。

韋氏兄弟並不知道,他們這是在把太子往火坑裡推,也是在給他們自己挖掘墳墓。

奏章呈上,玄宗勃然大怒。老子好不容易才把這事給壓下去,你們這兩個不知好歹的豬頭,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數日後,韋堅再度被貶為江夏(今湖北武漢市)別駕,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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