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寶政局 李白:落入凡間的天人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生於公元701年(武則天長安元年)。關於他的籍貫,在歷史上有兩種說法:《舊唐書》說是「山東人」(泛指崤山以東,亦即今天的黃河中下游地區);《新唐書》則說他是十六國時涼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孫,若按此說,李白的籍貫應是隴西成紀(今甘肅靜寧西南)。李白自己在《與韓荊州書》中,有這樣一句話:「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故此說當可成立。

除了籍貫,李白的出生地也是一個歷來爭訟不已的謎。

《新唐書》稱:「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意思是他的祖輩在隋朝末年因罪流放西域,直到神龍初年才潛逃回來,客居今四川閬中一帶,他母親就在這裡生了他。此外還有一個說法,出自范傳正所撰的《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范傳正是李白的好友之子,曾於唐憲宗元和末年為李白遷墓。他在遷墓後新撰的碑文中稱,李白的祖輩因「隋末多難,一房被竄於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郭沫若據此考證,認為李白出生在中亞的碎葉,即今吉爾吉斯斯坦北部的托克馬克市附近。當今的學術界對此仍有爭議,尚無定論,但大部分人同意此說。

據說李白出生時,他的母親曾夢見太白金星,遂為他取名「白」,字「太白」。大概在五歲左右,李白隨父母遷居綿州昌隆縣青蓮鄉(今四川江油市)。史稱李白從小就有文學天賦,十歲即精通詩文,有一次還曾夢見筆頭生花,後人遂以「妙筆生花」來形容一個人在寫作方面所具有的高度才華。

李白不僅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而且「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新唐書·李白傳》),儼然就是一個豪氣干雲的俠士和劍客。《舊唐書》稱他「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在李白的心目中,大丈夫就不能一輩子坐在書齋中尋章摘句、皓首窮經,而應該抱著「四方之志」,仗劍遊歷天下,同時更要進入仕途,實現輔佐帝王、澄清海內的政治理想。用李白自己的話說,就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為了追求這樣的人生理想,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李白在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秋,離開了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開始了豪邁而壯闊的雲遊生涯。他自峨眉山出蜀,順江東下,渡荊門,至江陵,游洞庭,登廬山,又先後遊歷了金陵、揚州等地。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李白來到安陸(今湖北安陸市),在這裡娶了已故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為妻,從此寓居此地。

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年屆而立的李白離開安陸,第一次來到長安,開始尋求從政的機會。當時,唐玄宗的妹妹、已入道多年的玉真公主在終南山建有別館,常有文人雅士如王維、儲光羲等人在此聚會,李白也躬逢其盛,與這些朝野名士廣為交遊。與此同時,李白還拜謁了京師的許多名流政要,希望通過他們的薦引入朝為官,然而盤桓數載,始終未能如願,只好怏怏離去。

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李白沿黃河東下,先後漫遊了太原、洛陽、江夏(今湖北武漢市)等地。數年後,其妻許氏去世,李白移家東魯,寓居任城(今山東濟寧市),期間與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人隱居於徂徠山,日日酣歌縱酒、吟詩作賦,人稱「竹溪六逸」。

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李白南遊會稽,與道士吳筠成為好友,二人結伴隱居於剡中(今浙江嵊州市)。不久,吳筠奉召入宮,旋即向玄宗推薦李白。當時,李白的詩名早已傳遍朝野,尤其是時任太子賓客的賀知章,在見過李白的幾首詩作後,忍不住大為讚歎:「此天上謫仙人也!」(《舊唐書·李白傳》)於是,在玉真公主、吳筠、賀知章的聯袂推薦下,玄宗終於下詔徵召李白入朝。

這些年裡,儘管李白表面上一直在縱情山水、尋仙訪道,可內心深處那種建功立業的理想卻始終不曾淡忘。所以,接到天子詔書的那一刻,李白頓時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

從李白當時所作的這首詩中,我們不難想見他的興奮與喜悅之情,亦不難想見他的自負與疏狂之態。

天寶元年秋天,時年四十二歲的李白第二次來到長安,受到了玄宗極大的禮遇。據唐人李陽冰(李白的族叔)在《草堂集序》中記載,當時玄宗曾「降輦步迎……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意思是玄宗不僅走下車輦步行迎接,而且設宴為李白接風洗塵,甚至親手為他調理羹湯。這幾個細節雖不見得完全可信,但是李白此次入京受到了玄宗的熱情接待,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隨後,李白被玄宗任命為翰林待詔。

儘管這次終於達成了入仕的心愿,但所謂翰林待詔,只是個沒有任何職權的文學侍從,相當於天子的高級門客,整天被錦衣玉食供著,唯一的任務就是奉旨賦詩作文。很顯然,要在這樣的職位上施展政治抱負,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李白的才華畢竟擺在那兒,即便只是御用文人,即便心裡頭很不快樂,可在供職翰林期間,他還是為後世留下了一組富有藝術魅力的詩作。

那就是讚美楊玉環的《清平調詞》三首。

大約在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春天,正值百花盛開、牡丹綻放的季節,有一天,玄宗攜楊玉環在興慶宮龍池東的沉香亭前賞花,著名的宮廷樂人李龜年帶著一幫梨園弟子隨侍在側。當李龜年等人正準備奏樂演唱為天子助興時,玄宗忽然開口說:「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唐·韋睿《松窗錄》)遂命李龜年帶著「金花箋」去讓李白填寫新詞,於是就有了這三首膾炙人口的千古名作:

應該說,這組讚美詩純屬應景之作,可李白之所以是李白,就在於即便是應景之作,也可以被他寫得如此驚才絕艷、超凡脫俗。

第一首的意思是:我望見天上的雲彩,就彷彿見到你的衣裳;我看見嫵媚的花朵,就會聯想起你的容顏。春風吹拂之下,你像一朵雍容的牡丹被晶瑩的露水點染。我在想,倘若不是在王母娘娘的群玉山頭見過你,那一定是在瑤池蟾宮中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第二首的意思是:你像一枝紅色的牡丹吐露芬芳,就連楚襄王夢中的巫山神女也比不上你的嬌艷。要問誰能似你這般國色天香,恐怕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漢宮中的趙飛燕。只可惜她要與你相比,也必須憑藉脂粉與盛妝的渲染。

第三首的意思是:名花與美女相互映襯,讓君王面帶笑容長久凝望。這一刻,無論再多的春愁春恨也能剎那消解,渙然冰釋。因為,有這麼美的鮮花綻放在沉香亭前,何況還有比花更美的美人,正風情萬種地斜倚著闌干。

玄宗見詩,頓覺春風撲面,春色滿眼,自然是龍心大悅,立刻命李龜年等人「調撫絲竹」,引吭高歌。

從此,玄宗對李白的才華更加賞識,「愛其才,數宴見。」(《新唐書·李白傳》)

然而,這不是李白想要的。

因為,李白之所以入仕,就是要像一個宰相那樣治國經邦、濟世安民,實現「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的政治理想,可如今他雖獲天子榮寵,卻只是一個不尷不尬的文學侍從,如此際遇,豈能不令他心灰意冷、滿腹不平?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遊天姥吟留別》)

說到底,李白只是一個詩人。

他終究只是一個把內心的自由愉悅看得比外在的功名利祿重得多的詩人。

所以,他註定不可能在仕途上獲得成就,也註定不可能實現他那遠離現實的政治理想。

他沒有政客的世故、練達、能屈能伸,也看不慣官場上的虛偽和傾軋之風,更看不慣權貴們粗鄙傲慢的嘴臉。這樣一個豪放不羈、自命清高又多愁善感的「謫仙人」,又怎麼可能在陰暗而複雜的官場中生存和立足呢?

說到底,九重宮闕只能禁錮他的性靈,扼殺他的才華。

他的世界根本就不在這裡!

意識到這一切之後,李白開始有意無意地放浪形骸。他原本嗜酒,如今更是有理由把自己泡在酒池裡了。隨後的日子,無論是在長安的街肆坊間,還是在皇家的森嚴宮闕中,他時常喝得酩酊大醉、渾然忘我,把一切世俗規範和宮禁律令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將進酒》);「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襄陽歌》);「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暢萬古情」(《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

就這樣,李白喝著喝著,就在「詩仙」之外,又博得了一個以「仙」命名的雅號——酒仙。人們把他和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並稱為「飲酒八仙人」。杜甫就曾經在《飲中八仙歌》中寫道:「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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