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權相李林甫登場 太子廢立

作為一個皇帝,李隆基無疑是歷史上少有的成功者,因為他不僅通過個人奮鬥攫取了大唐天子的寶座,而且通過不懈努力締造了彪炳千秋的煌煌盛世,所以,就算用「天縱神武」「雄才偉略」這一類誇張辭彙來形容他,似乎也不算過分。然而,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李隆基的表現卻著實令人不敢恭維。

開元十二年,他無情地廢黜了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的結髮妻子王皇后,導致她隨後抑鬱而終。時隔十三年後,他又親手廢黜了太子李瑛的儲君之位,同時廢黜了鄂王李瑤和光王李琚的王爵,在同一天將這三個兒子貶為庶人,旋即又全部賜死。

儘管這些決定都出自玄宗本人之手,但是這一幕畢竟是誰也不願看見的。

白髮人送黑髮人,無論如何都是人生中最慘痛的悲劇之一。

那麼,這一幕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到底是什麼原因,會導致一個父親不顧一切地對三個兒子痛下殺手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武惠妃容不下他們。

太子李瑛是玄宗的第二子(據說長子李琮小時候被野獸抓傷了臉,故因破相而無緣太子之位),李瑛的生母就是李隆基當年在潞州愛上的那個歌姬趙氏,後來封為趙麗妃。在李隆基當臨淄王時,最寵愛的妃子有三個,除了趙麗妃外,還有皇甫德儀和劉才人。皇甫德儀生玄宗第五子鄂王李瑤,劉才人生第八子光王李琚。由於三個母親都得寵,這三個兒子自然也備受玄宗的疼愛。

然而,幾年以後,當那個美艷動人又野心勃勃的武惠妃出現在玄宗身邊的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李隆基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到了武惠妃和第十八子壽王李瑁的身上,趙麗妃、皇甫德儀和劉才人恩寵漸衰,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和光王李琚也隨之喪失了原有的父愛。

相同的憤怒、嫉妒和憂傷,迅速在這三個年輕人的心中泛濫開來。

那個妖精武惠妃和她的兒子,憑什麼能夠後來居上,博得父皇的專寵?父皇身為一國之君,豈能如此偏心,如此薄情,如此寡恩?!

這不公平!

三個同病相憐又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就這樣締結了一個悲情三人組,時不時地聚在一起互倒苦水、怨天尤人。

在人與人之間,負面情緒是最容易傳染的,就像流感一樣,只要一個流鼻水,旁邊的人很快就會打噴嚏,而太子李瑛的這個悲情組合也是如此,只要其中一個眉頭微皺,另外兩個必定長吁短嘆,最後就是三個人一起捶胸頓足,指天罵地。

太子李瑛並不知道,他和兩個弟弟的所有「怨望」言辭,已經一字不漏地落進了一個人的耳中。

這個人就是駙馬都尉楊洄(娶武惠妃的女兒咸宜公主)。

自從王皇后被廢黜後,武惠妃就把下一個打擊目標鎖定在了太子身上。她相信,只要抓住太子的把柄,往皇帝那裡一捅,再加上宰相李林甫在外朝聲援,她就一定能夠扳倒太子。

為了掌握太子的一舉一動,武惠妃就把窺伺東宮的任務交給了女婿楊洄。

讓人感到遺憾的是,太子李瑛恰恰又是一個毫無城府、感情用事的人。他那些怨天尤人的牢騷怪話,非但無以改變自身的處境,反而只能把自己推向絕地,遂了武惠妃的心愿。

開元二十四年冬,楊洄把悲情三人組的怨望言行一五一十地向武惠妃作了報告。武惠妃即刻發飆,跑去向玄宗哭訴:「太子暗中結黨,欲圖加害妾身母子,而且還用很多難聽的話咒罵皇上……」

玄宗勃然大怒,馬上召集宰相,準備把太子等三人一起廢了。

當時張九齡還在相位上,他當然不允許皇帝隨便聽幾句讒言就廢掉太子,於是堅決諫阻,說:「陛下即位將近三十年,太子及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人都慶幸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未聞大過,陛下豈能憑無據之詞,在盛怒之下盡皆廢黜?!況且太子乃天下根本,不能輕易動搖。從前,晉獻公聽了驪姬的讒言而殺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聽信江充的巫蠱之言問罪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偏聽賈后的一面之詞廢黜愍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採納獨孤後之言廢楊勇、立楊廣,最終喪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為此,臣絕對不敢奉詔!」

不就是廢黜一個不中用的太子嗎?何必跟朕大掉書袋,還一口一個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朕看你是小題大做、危言聳聽!

玄宗臉色鐵青,悶聲不響。

儘管對張九齡的諫言很不以為然,可廢黜太子畢竟不是一件小事,要讓玄宗真的撇開宰相一意孤行,他一時倒也下不了決心。

正當玄宗舉棋不定之時,李林甫投出他關鍵的一票了。

當然,李林甫是從來不會跟張九齡發生正面衝突的。在眾人廷議的時候,他故意不置一詞,一直等到下殿之後,才故伎重施,湊到一個近侍宦官的耳邊嘀咕了一句:「此乃皇上家事,何必問外人?」

顯而易見,李林甫這句話,有一石三鳥的作用:一、武惠妃對他的拜相出力甚多,他理當回報;二、迎合皇帝,打擊張九齡,向首席宰相之位再靠近一步;三、壽王李瑁一旦被立為太子,他李林甫就立下了定策之功,來日李瑁當皇帝,他這個大功臣自然可以把朝政大權牢牢握在手中。

李林甫自以為此言一出,皇帝一定會採取行動,而太子李瑛也一定會乖乖地滾出東宮。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武惠妃自己居然走了一步臭棋,結果就把煮熟的鴨子弄飛了。

正所謂欲速則不達,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武惠妃之所以在這件事上功虧一簣,問題就出在她太過心急了。

就在玄宗因張九齡力諫而猶豫不決的當口,武惠妃竟然吩咐一個心腹宦官去跟張九齡傳話,說:「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資治通鑒》卷二一四)言下之意,只要你張大人高抬貴手,來日李瑁入繼大統,你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武惠妃的這個舉動堪稱愚蠢之極。她明明知道張九齡是個不可能被收買的強硬角色,還派人去跟他做交易,其結果可想而知,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九齡指著那個傳話宦官的鼻子一通臭罵,第二天就把武惠妃的那句蠢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皇帝。

玄宗一聽,心裡老大不是滋味。

原本他還以為是太子三兄弟合起伙來欺負武惠妃母子,他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可現在看來,反倒是武惠妃有耍弄陰謀詭計的嫌疑。尤其讓玄宗感到不悅的是,武惠妃企圖與外朝宰相聯手顛覆東宮,這是典型的婦人干政,大大地觸犯了忌諱!

所以,經過武惠妃這麼一折騰,玄宗也就矢口不提廢黜之事了。

太子李瑛就此躲過一劫。

可是,他並沒有從這場危機中吸取任何經驗教訓。隨後的日子,他照舊和兩個弟弟天天泡在一塊,不是罵武惠妃就是埋怨皇帝,沒半點新鮮的。

很顯然,這是一個政治敏感度極其低下的太子,也是一個絲毫沒有謀略的太子。在帝國宮廷這樣一個危機四伏、萬分險惡的環境中,在武惠妃處心積慮、咄咄逼人的奪嫡態勢之下,如此不善於自我保護的太子,註定是要完蛋的。

廢黜風波剛剛過去沒幾天,帝國高層的形勢就發生了重大變化:太子李瑛的保護傘張九齡被趕下了台,武惠妃的政治同盟李林甫出任首席宰相。

一時間,東宮的上空再次烏雲密布。

不過,張九齡雖然離開了相位,但畢竟還是尚書右丞,對朝廷的很多事情還是有發言權的,只要他還在朝中,東宮就沒那麼容易被顛覆。

可令人無奈的是,張九齡現在已自身難保了。

因為李林甫不想放過他。

為了徹底杜絕張九齡東山再起的可能性,李林甫一直在尋找機會,打算把他逐出朝廷。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四月,機會終於來了。

事情壞在一個叫周子諒的監察御史身上。此人是張九齡引薦的,而性格也和他一樣,既自命清高又性情急躁,做事直來直去,從不講究策略。由於看不慣牛仙客這種目不知書的武夫當宰相,加之為了替老大張九齡出口氣,周子諒就對牛仙客發出了彈劾。

只可惜,他的彈劾方式太過拙劣,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按理說,要彈劾牛仙客,最準確的角度應該是說他文化程度太低,又從未在中央任職,缺乏統攬全局的經驗和才能等等,可天知道周子諒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沒有從這個地方入手,而是拿了一本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讖書,聲稱按書中所言,牛仙客沒有資格當宰相。

此時的玄宗正在器重牛仙客,哪裡聽得進周子諒這種居心叵測、莫名其妙的彈劾,自然是火冒三丈,當場就命左右把他按倒在地,一頓棍棒伺候,直打得周子諒七竅流血,暈死過去。過了一會兒,周子諒悠悠醒轉,玄宗余怒未消,又命人把他拖到百官辦公的地方,再次當眾暴打,最後下了一道敕令——流放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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