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向開元盛世 張說:一個全能型宰相

開元八年(公元720年),源乾曜和張嘉貞繼任宰相。就像前面兩屆宰相班子都是一正一輔、一剛一柔一樣,這次唱主角的人是張嘉貞;而源乾曜雖說是二次拜相,資格比張嘉貞老得多,但由於為人寬厚,所以還是像從前那樣甘當配角,凡事皆推讓之,不敢與其爭權。

張嘉貞為人精明強幹,早在武周時期就在政壇上嶄露頭角,歷任中書舍人、秦州都督、并州長史等職,在地方上頗有善政,史稱其「為政嚴肅,甚為人吏所畏」。(《舊唐書·張嘉貞傳》)。如果單純從治理政務的能力來看,張嘉貞可以說是一個能臣,與姚崇有幾分相似之處。然而,他卻沒有姚崇善變圓滑的一面,而是極為剛愎自用。拜相沒多久,他就毫不避諱地提拔了幾個朝臣作為心腹,組成了一個小圈子。儘管時人對此頗有微詞,他卻不以為意,依然故我。

假如在他的宰相任內,始終只有一個源乾曜給他當綠葉的話,那張嘉貞的宰相生涯肯定是順風順水的。

只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就在他拜相的第二年,有個註定要和他死磕的人,就從地方上飄然回朝,旋即入相,成了這一屆領導班子中的第三號人物。

讓張嘉貞頗有些懊惱的是——這個人的資歷比源乾曜還要老,與前兩任宰相姚崇和宋璟也不相上下。並且更要命的是,這個人的性格絕不像源乾曜那樣溫良敦厚,唯唯諾諾,而是跟他張嘉貞一樣精明自負,不肯讓人。

這個人是誰?

他就是張說。

開元九年(公元721年)九月,張說從并州長史、天兵節度大使任上回朝,擢任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作為數年前被玄宗罷黜的功臣,張說能夠有機會回朝,並且還能官復宰相,委實有些出人意料。因為在當初那麼多被罷黜的功臣中,他是唯一一個東山再起,梅開二度的。

那麼,張說憑什麼能梅開二度呢?

其實,只要細究玄宗此時的心態,張說的復相也就不難理解了。

首先,此一時彼一時也。玄宗親政之初,最大的擔心是皇權受到功臣的威脅,所以必須把功臣們逐出權力核心,他才能心安。而現在,經過姚崇、宋璟兩任宰相的治理,政治早已步入正軌,國力也是蒸蒸日上,玄宗的皇權更是穩如泰山,再也不用擔心有人篡位奪權了。在這個時候,如果玄宗覺得某個昔日功臣的身上還有可資利用的價值,他有什麼理由不加以利用呢?

其次,隨著開元初期玄宗君臣的勵精圖治,時至開元九年,一個太賓士世已經初具規模。如果說前面的八年,玄宗需要姚崇和宋璟這樣的能臣賢相來奠定治世基業的話,那麼此刻,玄宗最迫切需要的,則是有一個文學宰相來替他粉飾太平,鋪排盛世風光。

而張說,恰恰是這方面獨一無二的最佳人選。

因為在當時,張說是朝野公認的文壇領袖,被譽為「一代文宗」。

早在武周時期,張說的文才便深受武曌賞識,曾奉命參與大型古詩集《三教珠英》的編纂。當時參加編纂的還有著名詩人宋之問、沈佺期、杜審言(杜甫的祖父)等,皆為一時才俊。睿宗時期,張說還曾供職東宮,擔任李隆基的文學侍從,「深見親敬」。後來張說拜相,又奉詔監修國史。即便是在被玄宗罷黜之後,在北方邊境擔任軍職的那幾年裡,張說仍奉朝廷之命,「齎史本隨軍修撰」,也就是在繁忙的軍務之餘,始終兼著國史的編撰工作,從來沒有間斷。由此可見,玄宗對他在文史方面的才能一直是深為倚重的。

史稱張說「前後三秉大政,掌文學之任凡三十年。為文俊麗,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筆,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詞人,咸諷誦之。尤長於碑文、墓誌,當代無能及者」(《舊唐書·張說傳》)。可想而知,由這樣一位政壇元老兼文章聖手來為玄宗描摹盛世畫卷,再合適不過了。

最後,也是難能可貴的一點是,張說不僅是一代文宗,同時還是一個有勇有謀的軍事將領,可以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的複合型人才。而此時的大唐帝國通過將近十年的積累,國力已經日漸雄厚,所以當初姚崇「不幸邊功」的建言也已被玄宗拋諸腦後,其開邊拓土,炫耀武功的思想早已抬頭。在此情況下,讓文武兼資,熟悉軍隊和邊防事務的張說復相,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關於張說在軍事上的才幹和膽略,有兩個例子足以證明。

開元八年,張說擔任天兵軍節度使,駐紮在并州,與駐紮在朔方(今寧夏靈武市)的王晙互為掎角,共同防禦突厥(這個王晙,就是當初救了劉幽求一命的那個桂州都督,時任朔方軍節度使)。由於地處胡漢交界地帶,所以在他們各自的防區內,都住著許多歸降的突厥部落。這些突厥人雖然已經降唐,表面上似乎沒什麼威脅,但是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有可能復叛,所以無論對張說還是對王晙來講,這些突厥降眾始終是他們眼皮底下的定時炸彈,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這一年秋天,王晙就收到了一份情報,稱他轄區內的突厥部落有可能與北方的突厥軍隊裡應外合,奪取朔方城。王晙當即奏報朝廷,準備設計除掉這顆定時炸彈。在得到朝廷的批准後,王晙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邀請轄區內的各部落酋長出席,然後設置伏兵,在席上把他們全部砍殺,隨後又率部血洗了這些部落的餘眾。

誘殺事件發生後,整個北方地區的突厥降眾大為震恐,包括張說轄區內的拔曳固、同羅等部落也是人心惶惶,惟恐遭到唐軍的屠殺。張說知道,如果不及時採取防範措施,必將引發一場大規模的叛亂。於是他隨即帶上一支騎兵,直奔這兩個部落而去。

他帶了多少人?

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十個。

因為他不是去打仗的,所以人多不但沒用,反而會壞事。

到達突厥人的營地後,張說就住在這些部落酋長的牙帳裡面,跟他們同吃同睡,然後耐心講解唐朝的少數民族政策,讓他們不必恐慌,安心過日子。

本來張說帶著那麼少人出去,留在并州看家的副使就擔心得要死,如今聽說他居然跟那些突厥人同寢共食,更是嚇壞了,趕緊修書一封,命快馬送到張說手上,告訴他胡人無信,千萬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賭。沒想到張說給他的回信卻說:「吾肉非黃羊,必不畏食;血非野馬,必不畏刺。士見危致命,此吾效死之秋也。」(《資治通鑒》卷二一二)意思是:我的肉不是羊肉,不怕人吃;我的血不是馬血,不怕人喝。何況大丈夫理應直面危難無懼死亡,今日正是我報效國家的時候,你不必再勸。

張說的勇氣和誠意最終感動了突厥人,也讓他們的疑慮和恐懼一掃而光。

憑藉過人的膽識和謀略,張說成功安撫了轄區內的突厥降眾,把一場可能發生的叛亂扼殺在了萌芽狀態,比之王晙的暴力鎮壓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還有一件事,是發生在開元九年四月。

這一次,真的有一場叛亂爆發了。為首的是一個叫康待賓的胡人,他糾集了七萬突厥降眾,迅速攻陷了六胡州(高宗調露年間,唐朝在河套地區為歸降的突厥人設置的六個羈縻州,分別是魯州、麗州、含州、塞州、依州、契州)。不久,叛軍又策動党項人(在今陝西北部)加入了叛亂,然後兵分兩路,一路與党項聯手,向東攻擊銀城(今陝西神木縣南)、連谷(神木縣北),準備越過黃河,威脅唐朝的龍興之地并州;另一路由康待賓親率主力南下,攻擊夏州(今陝西靖邊縣),兵鋒直指長安。

形勢異常危急,玄宗亟命王晙的朔方軍、郭知運的隴右軍和張說的天兵軍共同討伐叛軍。

張說駐紮在并州,其當面之敵就是党項與突厥的聯兵。接到命令後,張說立刻率步騎一萬多人向西進發,出合河關(今山西興縣西北裴家川口),與叛軍展開遭遇戰,結果一戰便將叛軍擊潰。叛軍餘眾向西逃竄,逃到駱駝堰(神木縣西北)的時候,党項人不跑了。

因為他們後悔了。

悔不該聽信突厥人的蠱惑之言,冒冒失失地起來造反,結果不但什麼好處都沒撈著,還被人在屁股後面追著打,真他娘的鬼迷了心竅!

他們一邊後悔一邊苦思自保之計,最後靈機一動,索性來個陣前倒戈,掉過頭來打突厥人,希望以此戴罪立功,取得朝廷的寬恕。

突厥叛軍沒想到党項人會突然把矛頭指向他們,猝不及防中被砍殺了一大片,殘部倉惶北竄,逃往鐵建山(鐵山,屬陰山山脈)。

此戰唐軍大獲全勝。張說召集党項部眾,一番安撫之後,命他們回到原住地,恢複從前的正常生活。有部將表示強烈反對,說党項人反覆無常,應該全部誅殺。張說大怒,說:「王者之師,理當討伐叛逆,安撫忠順,豈能隨便殺降?」

隨後,張說奏請朝廷,在党項人的游牧區域設置了麟州(今陝西神木縣),以此鎮撫党項餘眾。

張說回朝復相之後,帝國的權利核心就有了三個宰相。

自玄宗親政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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