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魘的終結 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從李隆基發動唐隆政變,到當上太子,再到登基為帝,他身邊的主要謀臣先後有劉幽求、崔日用、姚崇、宋璟、張說、郭元振等人。這些人都曾經入閣拜相,在李隆基走向皇帝寶座的道路上披荊斬棘,為其最終登上權力巔峰發揮了不可小覷的作用。然而,也是在這一路上,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的政治博弈越演越烈,於是這些元勛功臣一個個相繼落馬,全部被罷去相職,多數還被逐出了朝廷。

其中,崔日用最早被貶為荊州長史;接著是姚崇和宋璟,被貶為地方刺史;然後是張說和郭元振,張被罷為尚書左丞,貶至東都,郭被罷為吏部尚書,後轉兵部尚書;最後是劉幽求,下場最為不堪,被剝奪一切職務,披枷帶鎖流放嶺南。

在太平一黨看來,當這些人被一個個清除出權力中樞之後,李隆基就只能算是一個光桿司令了。

然而,事實並不像太平一黨所想像的那樣。

李隆基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在上述那些眾所周知的謀臣之外,李隆基身邊一直隱藏著一個得力心腹,只因此人入仕很晚,資歷較淺,而且刻意表現得非常低調,所以並不為人所熟知,自然也就沒有引起太平一黨的警覺。

這個人就是時任中書侍郎的王琚。

跟朝中一般的官員比起來,王琚的人生顯得頗有傳奇色彩。

他是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市)人,少時即為孤兒,但是人很聰明,富有才略,喜歡術數煉丹之學。他有一個叔父在武周時期官至鳳閣侍郎,王琚估計是得到了這個叔父的照顧和薦引,所以在神龍初年進入東都,與中宗駙馬王同皎交往,頗受器重,漸漸成了王同皎的密友。

當時,武三思擅權亂政,極力打壓異己,尤其是對五大臣進行了殘酷的打擊迫害。作為神龍政變的功臣之一,王同皎自然是感到義憤填膺,故時常與王琚等一幫好友在私下裡議論朝政,甚至談起了刺殺武三思的計畫。王琚聞言,欣表贊同。但是,讓王琚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王同皎就被宋之問兄弟出賣了,旋即被斬首,家產抄沒。王琚擔心受到株連,趕緊逃亡到了江都(今江蘇揚州市),從此隱姓埋名,在一個富商家裡做了教書先生。

可王琚畢竟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其言談舉止自然與常人不同。那個富商觀察了他一段時間,知道此人來歷不凡,日後很可能會發達,於是便將女兒嫁給了他,並且送給了他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產。

在富商家裡當了幾年上門女婿後,帝國政壇再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唐隆政變爆發,睿宗李旦登基,臨淄王李隆基入主東宮,原來的朝廷高官紛紛落馬,帝國朝堂開始了新一輪的大洗牌。王琚意識到自己翻身的機會來了,立刻決定入朝求官。他把這個激動人心的想法告訴了老丈人。老丈人大喜過望,馬上給了他一筆豐厚的盤纏,讓他即刻啟程赴京。

王琚來到長安的時候,太子李隆基正與太平公主斗得不可開交。王琚對當時的政局作了一番深入的分析之後,決定把寶押在太子身上。

然而,此時的王琚只是一介布衣,他憑什麼攀上堂堂的皇太子呢?不要說想獲得太子垂青,就算見上太子一面,恐怕也是難如登天。

不過王琚是個聰明人。他當然知道,要是沒有一個夠分量的人引薦,自己是不可能鯉魚跳龍門的。

王琚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能夠幫助他實現夢想的人。

他就是寶昌寺的和尚普潤。

普潤曾在唐隆政變中立功,此時已被朝廷授予三品待遇,享有自由出入東宮之權,是一個政治地位非常高的和尚,只要有他的引薦,王琚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平步青雲。

隨後,王琚利用自己從江都帶來的那筆盤纏開路,很快就成了寶昌寺的大施主,因而自然就成了方丈普潤的常客。

當然,錢不是萬能的。它也許能幫你叩開機遇的大門,但最終能否登堂入室,還要看你的能力和本事。由於王琚對陰陽術數極為精通,在與普潤的交往中,「說以天時人事,歷然可觀」(《舊唐書·王琚傳》),所以很快就被普潤視為高人,並引為知己。不久,普潤就向太子鄭重推薦了王琚。李隆基聽說後,雖然表現出了一副很驚異的樣子,但內心對這種陰陽術數的小道其實是不以為然的。因此他沒有興趣見王琚,只是看在普潤的面子上,賞給了王琚一個諸暨主簿(相當於縣委辦主任)的小官。

王琚滿懷信心地在客棧中等了好多天,最後沒有等到太子約見的邀請,只接到了一張毫無誘惑力的任命狀。

諸暨主簿?

看著那張輕飄飄的任命狀,王琚不禁啞然失笑。

如果我王琚是這麼容易打發的,那我當初就不會來了。

如果是一般人,走到這一步基本上就沒轍了。要麼帶著滿腹牢騷到諸暨去上任,要麼懷著滿腔失落乖乖地打道回府。總之,想要依靠一點小聰明在一夜之間飛黃騰達,基本上是白日做夢。

然而,人生是很奇妙的。有時候幸運之神的降臨,往往只是因為你多看了一眼,多想了一下,多走了一步。換言之,在人生的某一些特殊時刻,成功與失敗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此刻,當王琚再次翻看著手中的任命狀時,心中忽然電光一閃,原本毫無希望的人生剎那間雲開霧散,柳暗花明。

就在這個瞬間,王琚感覺自己手中握著的,已經不再是一份蒼白的任命狀,而是一張金光閃閃的邀請函。

王琚立刻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客棧。

他大踏步向東宮走去,同時也大踏步向他後半生的功名利祿和榮華富貴走去。

第一眼見到王琚的時候,東宮的接待宦官就感覺極度不爽。因為平常那些得了官職前來向太子拜謝的人,一個個都是滿臉堆笑,畢恭畢敬的,除了不停地點頭作揖之外,還一個勁地塞紅包。可眼前這個不知從哪個山溝里跑出來的愣頭青,非但一點表示都沒有,還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牛皮哄哄的模樣,真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看太子賞給他的官兒,也就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諸暨主簿」,要是封他一個刺史,這小子還不把尾巴翹到東宮的屋頂上?

宦官不情不願地把王琚領到了太子所在的內殿,然後瓮聲瓮氣地說了一句:「請先生自重,殿下就在簾內。」

沒想到宦官話音未落,王琚忽然兩眼一翻,提著嗓門說:「誰是殿下?當今天下不是只有太平公主一人嗎?」

宦官一聽,差一點沒背過氣去。

見過無知和狂妄的,就是沒見過如此無知加狂妄的!

宦官剛想發作,就聽見太子的聲音從簾內傳了出來,傳王琚即刻上殿進見。宦官無奈,只好忍著怒氣掀開帘子,看著王琚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心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其實宦官並不知道,王琚是故意做這一番表演的。

假如嫌「諸暨主簿」的官小而不來拜謝,王琚就絕對沒有機會見到太子;而假如王琚不用這種另類的方式引起太子注意,太子也絕對沒有興趣見他。所以,同樣一張任命狀,在別人眼裡可能只是一根棄之可惜,嚼之無味的雞肋,可在王琚看來,卻可以是一塊改變命運的敲門磚。這就叫化腐朽為神奇。

說到底,王琚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能耐。他只不過是在即將放棄的最後一個瞬間,比別人多看了一眼,多想了一下,多走了一步。

僅此而已。

當王琚走進內殿的時候,李隆基迅速打量了他一下,然後示意他在下首落座。

李隆基知道,這個人今天絕不是來拜謝的。

王琚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往榻上一坐,果然隻字不提拜謝一事,而是直直地盯著太子的眼睛,說:「殿下,您雖然剷除凶頑,為帝國立下大功,可您是否知道,您現在的處境已經危在旦夕?」

李隆基深長地瞥了王琚一眼。

儘管他心裡對這個不知輕重,一再口出狂言的人也有幾分反感,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狂人」也讓李隆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循規蹈矩之輩遍地都是,而特立獨行之人則只能間或一睹。尤其對李隆基來說,每天眼中所見多是諂媚的笑臉,耳中所聽多為阿諛的言辭,他早已麻木不堪,厭倦已極了。所以,冷不丁冒出一個如此生猛的人,李隆基自然會感到眼前一亮。先不說這個傢伙肚子里有沒有料,光憑這份與眾不同的勇氣,就足以讓人刮目相看了。

李隆基饒有興味地迎著王琚的目光,緩緩地說:「不知先生有何見教,寡人願聞其詳。」

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在長安待了這麼長時間,花了那麼多金錢和心思,王琚終於等到了這麼一個開口說話的機會。

他強抑著心頭的激動和喜悅,用一種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韋庶人智識淺短,弒君叛逆,人心不服,所以殿下殺她易如反掌;可太平公主卻是則天皇后的女兒,為人凶狡無比,且屢立大功,朝中大臣多為她的黨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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