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魘的終結 李重福兵變

公元710年無疑是李唐王朝的多事之秋。這一年共有三個年號:景龍、唐隆、景雲。第一個使用了將近半年,被韋後廢掉了;第二個才用了二十多天,又被李隆基的一場政變終結了;而當第三個年號剛剛使用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又一場令人意想不到的兵變就突然爆發了。這場兵變的領導者,就是被中宗長期流放的那個次子——譙王李重福。

這些年來,帝國政壇風雲變幻,長安的金鑾殿上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唐天子走馬燈似的一個一個換,但是所有這一切,似乎都與李重福全然無關。他就像一顆被遺忘的棄子,在熱鬧紛繁的棋局邊緣獨自咀嚼無邊的落寞與哀傷。中宗暴崩時,他心裡曾經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企盼——企盼能以次子的身份入繼大統。畢竟,在中宗僅存的兩個兒子中,他的年紀幾乎比李重茂大過一倍,所以他有理由生出這種企盼。

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只要韋後在朝中掌權,他這種企盼就是一種奢望,一種既可笑又可憐的幻想。

果不其然,中宗暴崩不久,京師就傳來了李重茂即位,韋後臨朝攝政的消息。

幾乎就在李重福得知這個消息的同時,左屯衛大將軍趙承恩就奉韋後之命,帶著五百名士兵來到均州,層層封鎖了他的宅第,徹底剝奪了他的行動自由。

李重福在心裡苦笑。

他知道,只要韋後掌權一天,他就一天也擺脫不掉這種囚犯的命運。而且李重福也很清楚,韋後的最終目標就是像武曌那樣篡唐稱帝,所以她很快就會把傀儡皇帝李重茂廢掉。而一旦韋後走到這一步,那他李重福的死期也就到了。

作為李唐皇室的天潢貴胄,作為最有資格繼承中宗帝座的年長皇子,李重福實在不甘心接受命運的無情擺布,更不甘心淪為韋後砧板上的魚肉。

於是,他心中逐漸燃起了一簇火焰。

這簇火焰一開始還很微弱,但是很快就變成了一團熊熊烈火。

因為,有兩個素懷野心的人就在這時候來到了李重福的身邊。

如果說,李重福心中長年鬱積的痛苦是一堆柴薪,對韋後的仇恨是一顆火種,那麼這兩個野心家的到來,則無疑是在這兩樣東西上面猛然澆下了兩桶油。

這兩個人,一個叫張靈均,洛陽人,身份是平民,職業無考,估計是混黑道的江湖人物;還有一個,就是當初武三思手下的鷹犬,後來因貪污受賄被貶謫出朝的原吏部侍郎——鄭愔。

鄭愔是個有奶便是娘的人,屬於典型的政治投機客。但是這種人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百折不撓,永不言敗。

只要有一口氣在,這種人的野心就永遠不死。

最初,鄭愔是酷吏來俊臣的手下,來俊臣被誅後,他又成了二張門下走狗,繼而二張被殺,他被貶為地方上的低級軍官,隨後又因貪污軍餉而棄官潛逃,成了一個在逃通緝犯。按理說,一般人混到這個地步,這輩子就算交待了。可鄭愔不是一般人,他的政治野心從不因為身陷困境而消失。在東躲西藏,走投無路之際,他居然走了一步險棋,冒死潛回東都,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博得了武三思的青睞,從而搖身一變又成了朝廷的中書舍人。

說到鄭愔,就不能不提崔湜。武三思當權時,鄭愔和崔湜一塊成了武氏門下的哼哈二將,在打擊五大臣的過程中緊密合作,出力尤多。後來武三思被殺,鄭、崔二人又結夥投靠了韋後,在一段時間裡同任宰相,並且聯手把持了大唐的吏部,大肆賣官鬻爵,貪污受賄。哥倆有錢一起賺,有福一起享,真是滋潤無比,得意非凡。然而沒過多久,他們貪贓枉法的罪行就敗露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鄭愔和崔湜的仕途命運開始分叉。

說起來也很可笑,導致他們命運分叉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容貌。

據說崔湜是一個以「美姿儀」而名聞朝野的稀世美男,所以他可以靠美色取悅上官婉兒、安樂公主等女強人,碰到危急關頭,這些手握大權的紅顏知己自然會出面保護他。可鄭愔卻「貌丑多須」,形容猥瑣,絲毫攀不上那些女強人的裙帶,所以自然要比崔湜倒霉。人家崔湜雖然被定了罪,可只不過在形式上被外放了幾天,沒多久就回朝復相了;而他鄭愔卻只能灰溜溜地滾出長安,被貶到山高皇帝遠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去當司馬。

這次被貶,在鄭愔的人生中雖然不是最慘的一次,但卻是他的官運曲線圖中跌幅最深的一次。因為這次是從宰相的高位上直接跌到了帝國政壇的最底層,落差太大,所以感覺似乎比當初淪為逃犯更為慘痛。

走在那條凄凄慘慘的貶謫路上時,鄭愔一直在反覆思考:這一生,難道就這麼完了?難道辛辛苦苦混了一輩子,結果卻因為長得比較粗獷就沒得混了?

不。鄭愔很快就告訴自己——我很醜,可是我很有野心!

回首自己的前半生,一次次失去靠山,落入困境,結果卻又一次次鹹魚翻身,否極泰來,憑的是什麼?不就是憑胸中這一點不死的野心嗎?由此可見,男人不怕長得丑,就怕沒野心。

可是話說回來,光有野心是沒有用的,還要有靠山。換言之,野心只是一條藤蔓,如果不能纏上像二張、武三思、韋後這樣的大樹,藤蔓再大條也只能枯死。

那麼,放眼當今天下,還有哪一棵大樹可以讓自己纏繞呢?

鄭愔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不停地苦思冥想,結果卻一無所獲。直到馬車行走到荊楚地界,距離均州不遠的時候,一個人的名字才忽然躍入了鄭愔的腦海。

李重福……譙王李重福!

天哪,這不是現成的一棵遮蔭大樹嗎?

剎那間,鄭愔發現自己愁雲慘霧的人生頓然變得柳暗花明。

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陣仰天狂笑。

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啊!

就在去往貶所江州的路上,鄭愔特意繞道均州,暗中拜見了譙王李重福,直接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忠心和擁戴之意。

自從李重福被流放以來,幾乎沒有一個官員敢踏進他的宅邸,更不用說向他表示擁立之意了,所以李重福既興奮又感動,馬上將鄭愔引為知己。

不久,中宗暴崩,韋後臨朝,鄭愔感到時機來臨,立刻前往洛陽,找到了當初流落江湖時結識的一個黑老大張靈均,力邀他共創大業。張靈均欣然同意,於是和鄭愔雙雙來到均州,極力慫恿李重福正式起兵,討伐韋後。

然而,正當三人加緊密謀之時,唐隆政變就突然爆發了。韋後一黨被剷除殆盡,少帝李重茂退位,睿宗李旦登基,帝國政局一夜之間就變得面目全非。隨後,鄭愔被調回朝中擔任秘書少監,可剛剛走到半道,姚崇、宋璟就上台了,他旋即又被貶為沅州(今湖南洪江市西北)刺史。與此同時,譙王李重福也接到了睿宗的一紙詔令,要將他調任集州(今四川南江縣)刺史。

就在李重福猶豫著要不要去集州赴任時,鄭愔和張靈均又來了。

鄭愔告訴他,王爺您別走了,我也不去當什麼鳥刺史了,咱還是按原計畫動手吧,把本來就屬於您的江山奪回來。張靈均也對李重福說:「大王位居嫡長,當為天子!相王雖然有功,但是沒有資格入繼大統。如今,東都的士人和百姓都翹首以待大王的到來。您若能暗中進入東都,調動宮城兩翼的左右屯營兵,襲殺留守,佔據東都,就有如從天而降一樣。到時候,向西進攻陝州,向東奪取河南河北,只要大王您旗幟一揮,天下須臾可定!」

張靈均不愧是江湖老大,說起話來就是這麼牛氣衝天,好像天下是他家的一口鍋,一抬手就能把它翻個底朝天。李重福被說得心潮澎湃,兩眼放光,當即大腿一拍——沒啥好說了,起兵!

事不宜遲,說干就干。李重福隨即派遣家臣王道,隨同鄭愔先行進入東都打前站。抵達洛陽後,王道負責暗中招募死士,短短時間就召集了數百人。而鄭愔則負責建立據點,他秘密聯絡了駙馬都尉裴巽(娶中宗的女兒宜城公主),準備利用他家作為李重福的落腳點和行動指揮部。隨後,鄭愔又胸有成竹地起草了一道擁立李重福為帝的詔書,在詔書中宣布將年號改為「中元克複」,然後遙尊李旦為「皇季叔」,以李重茂為皇太弟;同時,鄭愔自任左丞相,「知內外文事」,總攬行政大權,任張靈均為右丞相、天柱大將軍,「知武事」,負責軍政事務。

一口氣寫完詔書,鄭愔拿起來反反覆復念了十幾遍,感覺自己好像就站在高高的金鑾殿上,正和李重福、張靈均一起,用一種睥睨天下的目光俯視著匍匐在腳下的文武百官和芸芸眾生……

這感覺,真是爽呆了!

與此同時,張靈均也召集了數十個弟兄,然後簇擁著李重福,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地朝洛陽飛奔而來。

此時的李重福並不知道,他們的異動已經被洛陽縣令察覺。就在他們風馳電掣地奔向東都的同時,洛州司馬崔日知(崔日用的堂兄)也已根據接獲的情報展開了一場搜捕行動。李重福的家臣王道在洛陽募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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