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永徽政局:長孫無忌的網 一場殘酷的政治清洗

這起被長孫無忌利用並擴大化的案件,就是永徽年間著名的房遺愛謀反案。

引發這場大案的人,就是太宗皇帝最寵愛的女兒——高陽公主。

說起這個高陽公主,當時的長安可謂無人不知。因為她除了一貫明目張胆地給老公房遺愛戴綠帽外,婚外情的對象也非常特別,幾乎是清一色的世外高人,不是和尚就是道士,基本沒有世俗中人。

房玄齡還在世的時候,房家表面上合家歡樂、太平無事,可房玄齡一去世,房家立刻就熱鬧了。因為高陽公主鬧著要分家,不但要和房家長子房遺直爭奪財產,而且還要爭奪梁國公(房玄齡的封爵,依例由長子繼承)的爵位。

面對這個任性刁蠻的公主,房遺直無計可施,最後只好告到了太宗那裡。太宗勃然大怒,把公主叫來狠狠訓斥了一頓,從此對她的寵愛大不如前。高陽公主惱羞成怒,不但對房遺直恨之入骨,連帶著對父皇李世民也懷恨在心。

這件事剛過去不久,高陽公主給老公戴綠帽的事情就徹底曝光了。

事情壞在公主的情人辯機和尚身上。

當時朝廷的御史在調查一起盜竊案時,不知何故牽連到了辯機,從他那裡查獲了一個鑲金飾玉的寶枕,御史們大感蹊蹺。倒不是說這個枕頭特別值錢,懷疑這個和尚用不起,而是因為這個寶枕是御用物品,為何會跑到一個和尚床上去了呢?

御史隨即提審辯機,這個花和尚扛不住,不僅供認寶枕乃高陽公主所贈,而且老老實實交代了他和公主的姦情。御史後來還從辯機的住所查獲了價值上億的各種財物,證實均為高陽公主所贈。

此案一曝光,朝野輿論一片嘩然。

公主與和尚通姦!這真是一條爆炸性新聞,要多八卦有多八卦,要多香艷有多香艷。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這條新聞一直是長安坊間的娛樂頭條,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料談資。

太宗皇帝得到御史的稟報後,氣得差點吐血。如此齷齪的醜聞居然發生在自己最寵愛的女兒身上,這對太宗無疑是一大打擊。可太宗皇帝終究捨不得拿這個寶貝女兒怎麼樣,只好把滿腔憤怒發泄到辯機和其他人身上,不但即刻命人腰斬了辯機,而且還把高陽公主身邊的十幾個僕人和婢女全部砍殺。

出了這麼一樁大糗事,高陽公主卻絲毫沒有愧悔之心,而且當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情人被砍成兩截後,心裡更是對太宗充滿了怨恨。所以後來太宗皇帝駕崩的時候,公主的臉上沒有半點哀容。

高宗李治即位後,高陽公主沒了父親的管束,越發肆無忌憚。一個辯機被砍成了兩截,她又找了一堆辯機,其中有善於「占禍福」的和尚智勖,有「能視鬼」的和尚惠弘,還有醫術高明的道士李晃等等。這幫世外高人抱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勇氣和決心,前仆後繼地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而高陽公主則是擺出一副誓將婚外情進行到底的姿態,義無反顧地奔跑在追求性福的大道上。

與此同時,高陽公主又不斷慫恿房遺愛與大哥房遺直爭奪爵位。在她看來,既然連太宗皇帝都管不了她,這個仁弱的兄弟李治就更是拿她沒轍,於是拚命追著房遺直死纏爛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高宗李治被這樁無聊官司糾纏得實在受不了,乾脆各打五十大板,把房遺愛貶為房州(今湖北房縣)刺史,把房遺直貶為隰州(今山西隰縣)刺史,打算把他們全都轟出長安,眼不見為凈,耳不聽不煩。

高陽公主一見老公被貶,頓時傻眼了,沒想到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她憤憤不平,整天絞盡腦汁,決定要在老公離京赴任之前,想一個辦法整垮房遺直。

後來她終於想出了一個絕招。

她認為這一次出手,房遺直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梁國公的爵位就非她老公莫屬了。

然而,高陽公主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準備置房遺直於死地的這個陰謀,竟然變成了一根導火索,莫名其妙地引發了大唐開國以來最殘酷的一場政治清洗,最終不但害死了她自己,害死了老公房遺愛,而且還給李唐朝廷的一大幫親王、駙馬、名將、大臣,惹來了一場殺身流放、家破人亡的滅頂之災。

高陽公主想出的絕招其實並不高明,但卻有夠陰毒。

有一天,她裝出一副花容失色、滿腹委屈的樣子跑進皇宮,向高宗李治告了御狀,說房遺直非禮了她。

所謂非禮,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性騷擾。

李治聞言,不禁大為驚愕。這房家究竟是撞了什麼邪了,怎麼盡出這等齷齪事呢?

高陽公主畢竟是自己的親姐妹,天潢貴胄,金枝玉葉,如今居然被人性騷擾了,他這個當皇帝的兄弟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於是李治準備著令有關部門嚴加審理。

就在這個時候,太尉長孫無忌站出來了,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樁案子。

堂堂的當朝一品太尉、首席宰相、天子舅父,居然要親自主審一樁性騷擾案,這不是殺雞用牛刀嗎?

可是,人們根本沒有想到,長孫無忌要殺的並不是一隻雞,甚至也不僅是一頭牛。他是要利用這隻上躥下跳、不知死活的雞,牽出躲藏在暗處的一大群牛。

長孫無忌是要利用這個案子,把朝中的所有政敵一網打盡!

其實,從貞觀十七年的那場奪嫡之爭後,長孫無忌就一直在等這一天了。

正是因為他擁立晉王,而房遺愛卻是眾所周知的魏王李泰的心腹,所以長孫無忌自然就對房玄齡也產生了敵意。雖然沒有證據表明房玄齡加入了魏王黨,但是在後來長孫無忌擁立晉王的時候,房玄齡顯然也沒站在他這一邊。表面上房玄齡似乎保持中立,可實際上他內心的想法和太宗初期一樣,無疑都是傾向於魏王的。所以,從長孫無忌力挺晉王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把房玄齡及其家族視為自己政治上的對立面了。

李治即位後,儘管當年的奪嫡之爭已經成為如煙往事,房玄齡也早在貞觀二十二年就已作古,可長孫無忌卻始終沒有忘記,房家的人曾經是魏王黨,曾經是他政治上的反對派!因此,在永徽的頭三年里,長孫無忌對房家的監控從沒有一天間斷過。在此期間,以房遺愛為圓心,以李唐宗室和滿朝文武為半徑,所有和房遺愛走得比較近的人,全都落進了長孫無忌的視線,並且一個不漏地列入了他的黑名單。

第一個被列入黑名單的人,是駙馬都尉薛萬徹。

薛萬徹是初唐的一代名將,驍勇善戰,早年追隨幽州羅藝,後來成為太子李建成的忠實部下,在玄武門之變中曾率部與秦王將士力戰。李世民成功奪嫡後,念在他忠於其主,且作戰英勇,遂既往不咎,仍予以重用。薛萬徹沒有辜負太宗的期望,在貞觀年間平定東突厥、平定吐谷渾、北擊薛延陀、東征高句麗等一系列重大戰役中,都曾經出生入死、屢建戰功。

貞觀十八年(公元644年),薛萬徹升任左衛將軍,並娶了高祖的女兒丹陽公主,拜駙馬都尉,此後歷任右衛大將軍、代州都督、右武衛大將軍等軍中要職。對於薛萬徹的軍事才幹,太宗李世民曾經作過這樣的評價:「於今名將,惟世勣、道宗、萬徹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勝,亦不大敗;萬徹非大勝,則大敗。」(《資治通鑒》卷一九七)

能被天子譽為當世三大名將之一,誠可謂絕無僅有的殊榮!

然而,到了貞觀二十二年(公元648年),薛萬徹的輝煌人生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原因是他的副將裴行方控告他在軍中「仗氣凌物」,並有「怨望」之語。所謂怨望之語,意思就是政治上的牢騷話。當裴行方與薛萬徹就此事當廷對質的時候,據說薛萬徹理屈詞窮,無法辯白,隨後便被朝廷「除名徙邊」,也就是開除官職,流放邊疆。

薛萬徹也許真的是說過一些牢騷怪話,否則也不至於在對質的時候啞口無言。可如果以為他純粹是因為這個被貶黜流放,那就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朝中的政治傾軋和派系鬥爭。因為薛萬徹也是魏王黨,而且與房遺愛是好友,所以長孫無忌容不下他。

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六月,高宗即位,大赦天下,薛萬徹遇赦回京,並於永徽二年(公元651年)被起用為寧州(今甘肅寧縣)刺史。如果薛萬徹能因為這次流放的遭遇而深刻認識政治鬥爭的殘酷性,從此安分守己,夾著尾巴做人,他也許可以避開最後的這場災難。

可惜沒有。就在被重新起用的這一年,薛萬徹因足疾回京療養,其間便與房遺愛打得火熱,並再次「有怨望語」。他憤憤不平地對房遺愛說:「今雖病足,坐置京師,鼠輩猶不敢動。」(《資治通鑒》卷一九九)所謂「鼠輩」,意指朝廷的當權派,實際上就是指長孫無忌。

聞聽此言,房遺愛當年被徹底粉碎的「擁立夢」再度被激活了。他帶著滿臉的興奮之情對薛萬徹說:「若國家有變,當奉司徒、荊王元景為主!」(《舊唐書·薛萬徹傳》)

房遺愛所說的這個荊王李元景,是高祖的第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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