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氏初次入宮 一個木材商人的華麗轉身

若干年後,當李唐帝國的天空忽然升起武周王朝的日月,當幾千年來一貫由男人統治的江山忽然被胭脂紅粉所主宰,女皇武曌的家世出身自然成了大周臣民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很多人都知道,女皇武曌是并州文水人,其父武士彟是唐朝的開國功臣,官至工部尚書、荊州都督,封應國公,可謂官尊爵顯、位高權重,然而似乎很少有人提及——女皇之父武士彟早年其實是一個地位卑下的木材商人。

在中國古代,社會地位的排序歷來是:士、農、工、商。商人就是四等公民、社會末流。即便你腰纏萬貫、富甲一方,可在當權者面前你什麼都不是,甚至連農民兄弟的腰桿都可能挺得比你直。因為他們身後有一條永遠開放的上升之階。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是說農民出身的人只要肯付出努力寒窗苦讀,就有可能一朝翻身光宗耀祖,可這樣的機會商人卻沒有,因為科舉考場的大門永遠都向「銅臭滿身」的工商從業者關閉。所以說,在這樣一個歧視商業的官本位社會中,財大者未必就能氣粗。

青年時代的武士彟就感覺自己的氣一點都粗不起來。雖說趁著隋煬帝大興土木、營建東京之機發了一筆橫財,腰包里沉甸甸的,但是在那些手握大權、頤指氣使的官老爺面前,來自并州的木材商人武士彟也只有低聲下氣、點頭哈腰的分。

這個心結也許就是武士彟後來棄商從政的誘因之一。

做生意的人都善於交結應酬,這一點武士彟自然不會例外。他之所以能快速致富,原因就是攀上了當時朝廷的「四貴」之一——觀王楊雄,而楊雄的弟弟就是主管東京營建工程的副使——納言(宰相)楊達。(這個楊達就是後來女皇武曌的外公。當然,那時候的武士彟還不知道十幾年後自己會娶楊達的女兒為繼室。)

武士彟雖然通過楊氏兄弟的關係在洛陽營建工程中大發其財,但是有一個重要人物他卻沒有及時巴結(也可能是手段不夠硬,沒巴結上),這個人就是東京營建工程的主使——尚書令(第一宰相)楊素。武士彟得罪楊素的具體原因史書無載,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楊素對這個姓武的木材販子非常不爽。所以,當武士彟忘情地奔走於并州林場與東京官場之間,其財富也隨著拔地而起的洛陽宮闕而節節看漲之時,楊素就已經在暗中給武士彟羅織了一些罪名,一意要置他於死地。

危急時刻,武士彟此前打造的權力保護傘發揮了關鍵作用,當朝權貴楊雄等人積極出面營護,總算幫他躲過了這場殺身之禍。

許多年後,一貫快意恩仇的女皇武曌替自己的父親出了這口惡氣。她頒下一道敕書,下令楊素一族的子孫世世代代不能擔任京官。表面理由是說什麼楊素為臣不忠、對隋朝之亡負有重大責任云云,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女皇這麼做分明就是有冤申冤、有仇報仇。

在權勢面前一敗塗地的武士彟一口氣逃回了并州老家。驚魂甫定之餘,武士彟不禁對未來感到一片茫然——自己的命雖然是保住了,但是經營多年的生財之道也徹底斷了——往後的路該怎麼走?

武士彟知道自己必須進行職業轉型,可他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轉。

隋大業八年(公元612年),群雄蜂起,天下大亂,蟄居家鄉的武士彟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重新洗牌的機會,也是自己脫胎換骨的絕佳時機。他略為思考之後,隨即作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抉擇——棄商從戎。

他希望在亂世中建立軍功、揚名立萬,最後躋身政界,徹底擺脫地位卑下的商人角色!

武士彟花錢買了一個「鷹揚府隊正」的低級軍職,從此走上了仕宦之途。

後來發生的事情人們都耳熟能詳——武士彟搭上了太原留守李淵這條乘風破浪的大船,從此鹹魚翻身,不但搖身一變成了太原首義元勛和李唐開國功臣,而且在武德一朝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最終躋身大唐帝國的權力高層,非常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華麗轉身。

可是,武士彟出道的時候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隊正」,手下就管著區區五十號人,而太原留守李淵則是坐鎮一方的封疆大吏,並且是隋煬帝楊廣的表兄,雙方的身份地位如此懸殊,武士彟又是如何攀上這根高枝的呢?

從某種意義上說,武士彟的發跡史比之八百多年前的邯鄲巨富呂不韋以及一千多年後的紅頂商人胡雪岩,多少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他們身上具有這樣一些共同點——商業上的成功不僅讓他們積累了巨大財富,而且培養了他們長袖善舞的處世能力和精明務實的經營才能。此外,尤為重要的一點是,在商業領域中取得的經驗給了他們一雙洞察世事的慧眼,也給了他們一種高度前瞻的風險投資意識,從而使他們能夠在千千萬萬人中一眼就鎖定那個可以給他們帶來無窮回報的「奇貨」,並且促使他們毫不猶豫地出手、不惜代價地投資!

對於呂不韋而言,秦國公子嬴異人就是難值難遇的奇貨;而對於武士彟來講,太原留守李淵同樣是不可多得的奇貨。

早在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李淵出任太原道安撫大使,奉命征討當地變民,就曾在行軍途中路過武士彟的家,受到了這個低級軍官的熱情款待。當時武士彟一見到李淵,就認定他「雄傑簡易,聰明神武,此可從事矣」(《全唐書》卷二四九《攀龍台碑》),當即決定把籌碼押在李淵身上,以期在日後獲取巨大的政治回報。而當時的李淵早已有了起兵舉義的打算,一直在暗中積蓄勢力、結納四方豪傑,當然也樂意結交像武士彟這種精明強幹而且家底殷實的人物。

初次見面,雙方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很好,可以說是一拍即合、相見恨晚。所以到了第二年李淵正式坐鎮太原後,他就立即把富有經營才幹的武士彟提拔為行軍司鎧,亦即主管後勤裝備的軍械部長,也算是知人善任,用其所長。武士彟意識到自己終於找到了一棵足以庇蔭的大樹,於是更加不遺餘力地逢迎攀附。李淵也很給面子,時常光臨武宅做客,與武士彟「樂飲經宿,恩情逾重」。

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隋朝天下分崩離析,人人都知道——改朝換代的日子已經不遠了。當時,武士彟的幾個兄長一致看好瓦崗寨的義軍領袖李密,認為只有他才是四方群雄中最有實力問鼎天下的人,於是紛紛勸說武士彟投奔李密。可武士彟卻冷冷一笑,說:「李密雖有才氣,未能經遠,欲圖功業,終恐無成。」(《全唐書》卷二四九《攀龍台碑》)

在他的心目中,普天之下,唯有雄才大略卻又引而不發的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才是未來的真命天子!

可問題在於,四方的逐鹿群雄已經風風火火地幹了好幾年了,隋朝的大蛋糕眼看就要被他們蠶食殆盡、瓜分一空,可這個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唐國公李淵卻還在默默蟄伏,他究竟在等什麼呢?

武士彟坐不住了。

他決定採取行動,在背後推唐公一把。

他先是試探性地送給李淵幾本兵書,可李淵卻裝聾作啞,不為所動。武士彟又換了個法子,一連數日繪聲繪色地向李淵描述自己的奇異夢境,說某一夜,夢見空中傳來一個神秘而威嚴的聲音在說:「唐公當為天子!」又某一夜,夢見唐公騎著馬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後面,忽然看見唐公「噌」的一下飛到天上去了,而且還伸出兩隻手,一手擎起了太陽,一手攬住了月亮……(《攀龍台碑》:「從高祖乘馬登天,俱以手捫日月。」)

這顯然是一個正宗的天子架勢!

如果說武士彟此前送兵書時李淵還在裝傻充愣的話,那麼當武士彟告訴他這些意味深長的「夢境」時,李淵就不能不表態了。他隨即推心置腹地告訴武士彟,自己「深識雅意」,只是茲事體大,請武士彟「幸勿多言」,如果將來大事成功,定當「同富貴耳」(《舊唐書·武士彟傳》)!

聽到李淵的許諾時,武士彟禁不住一陣狂喜。

那一刻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個揚眉吐氣、光宗耀祖的未來。

事後來看,武士彟應該算是最早勸李淵起兵的人之一。單就這一點而言,武士彟就無愧於「太原元從」的稱號。當然,要從一個首謀舉義的幕僚變成一個王朝的開國功臣,絕不僅僅是做幾個怪誕的夢、拍幾個肉麻的馬屁就可以辦到的,你還必須腳踏實地地干幾件正經事。

當時的太原有兩個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他們是隋煬帝楊廣安插在李淵身邊的兩顆釘子。有他們在,舉義之事就不可能一帆風順。當王威和高君雅察覺李淵有所異動之後,就準備拿李淵的親信劉弘基和長孫順德開刀,理由是這兩個人逃避兵役,應該逮捕問罪。王、高二人這麼做,目的就是要敲打和警告李淵,同時削弱他的力量。關鍵時刻,武士彟站出來了,他說,這兩人都是唐公的親信,如果逮捕他們,唐公很可能會翻臉,萬一引發內訌,對大家都沒有好處。王、高二人想想也有道理,只好作罷。

稍後,李淵以防備劉武周和突厥人為由,開始大舉募兵,隨時準備起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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