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世民御駕親征,討平高麗 一個女人會篡奪李唐天下?

在李世民生命的最後幾年中,曾經有一則政治預言困擾了他很久。預言是這麼說的——「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資治通鑒》卷一九九)

起初李世民並不在意,因為他不相信一個女人會篡奪李唐天下。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李世民感到了恐懼。因為天上出現了「太白晝見」的天象,就跟武德九年六月的那幕一模一樣。當年的太史令傅奕得出的結論是——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而現在的太史令李淳風告訴李世民的則是——太白晝見,女主昌。

很顯然,這是天意!

流言與天意居然如此高度吻合,李世民又豈能不感到恐懼?!

從此,這個「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預言就像一個黑色的夢魘一樣久久纏繞在李世民的心中。

那麼,這個即將竊取李唐天下的「女主武王」究竟是誰?李世民焦灼的目光開始在滿朝文武中來回逡巡,最後終於鎖定了一個嫌疑人。

這個人叫李君羨。

李君羨雖然不姓武,但他的官職是左武衛將軍。同時,他的爵位又是武連縣公。此外,他又是河北武安人。不僅如此,作為禁軍將領,李君羨駐守的地方恰恰又是——玄武門。

四個武字,李君羨身上居然有四個武字!

天底下還能找出第二個這樣的人嗎?

說起李世民發現李君羨的過程,實際上也是出於偶然。那是一次宮廷宴會,李世民宴請了在京的一些武官。席間大家用酒令助興,約定輸的人都要報上自己的乳名。輪到李君羨時,行酒令輸了,就老實交代他的乳名——五娘。

一個人高馬大、鬍子拉碴的大男人居然叫五娘?在場眾人頓時爆出哄堂大笑,至少有一半的人把口中的酒全都噴了出來。

可李世民並不覺得搞笑,而是感到萬分驚愕。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李世民的腦中飛快閃過李君羨的官職名、爵位名、出生地和駐守地。

李世民彷彿忽然間明白了——原來這個「女主武王」並不是女人,而是一個有著女人乳名的男人、一個手握重兵並且駐紮在玄武門的武將!

玄武門是什麼地方?是帝國的宮禁重地,是當年自己發動政變奪取政權的地方!

這一刻,李世民的心中翻江倒海。但他卻笑容可掬地用一種打趣的口吻說:「哪裡來的『女子』,竟如此驍勇健壯!」

李君羨聞言呵呵地笑了。

在場的武將們也都笑了。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李世民的心中滿是殺機。

幾天後李君羨就遭到了貶黜,外放為華州(今陝西華縣)刺史。又過了沒多久,朝中御史突然發出彈劾,指控李君羨「與妖人交通,謀不軌」(《資治通鑒》卷一九九)。所謂妖人,只不過是華州的一個老百姓,只因通曉佛法,自稱能入定不食,李君羨對他頗為仰慕,所以二人結成好友,過從甚密。僅僅因為這些,李君羨就被栽了一個莫須有的謀反罪名。

數日後,李君羨被斬首,家產充公,家人籍沒為奴。

儘管一舉除掉了李君羨,可李世民心頭的夢魘卻並未就此消失。

一種莫名的恐懼還是纏繞著他。

終於有一天,李世民摒退左右,只留下太史令李淳風,神色凝重地問:「民間的那些傳言,會不會應驗?」

李淳風回答:「臣仰觀天象,俯察曆數,此人已在陛下宮中,而且是陛下的親近眷屬。從現在起,不出三十年,此人必定據有天下,並會將李唐子孫屠戮殆盡,這樣的徵兆已經形成了!」

聽著李淳風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語調描述著這個恐怖的未來,李世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把可疑的人全部殺掉,將會如何?」

李淳風看見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額頭上青筋暴起,目光像刀子一樣尖銳而森冷。

「天意如此,人力不可違抗。」李淳風說,「正所謂王者不死,如果把可疑的人全部殺掉,只不過多殺掉一些無辜的生命而已。再者,從今往後三十年,這個人年歲已老,或許還能有幾分慈心,製造的災難也許會小一點。假如現在把此人殺了,上天也許會再遣一個,到時候正當壯年,一旦施展毒手,恐怕陛下的子孫一個也剩不下了!」

李世民沉默了。

既然如此,那就隨它去吧。李世民最後無奈地想,也許兒孫自有兒孫福,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收拾這個可怕的「女主武王」;也許純粹是李淳風危言聳聽,李唐的未來絕不會像他形容的那麼恐怖。

李世民被這則恐怖的政治預言深深困擾的那一年,是貞觀二十二年(公元648年)。

此時此刻,在李世民後宮的三千佳麗之中,有一個方額廣頤的美貌女子,正用一種抑鬱而迷惘的目光仰望著掖庭宮上那一方青灰色的天空。

在她的印象中,這片天空好像永遠是青灰色的。

十年了,已經整整十年了!

從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入宮到現在,生命中最美麗的十年時光已經從她的指縫、眉間、兩鬢、發梢悄悄溜走,而她只能永遠盯著掖庭宮的天空發獃。

這個女子在後宮的品秩是才人,位列嬪妃群的第五品。

從十四歲入宮的那一年起,她就已經是才人了。可時至今日,她依舊是一個不上不下、不咸不淡的才人!

就在入宮第二年的某個夜晚,一個滿庭瀰漫著梔子花香的夏日夜晚,大唐天子臨幸了她。

無論年華如何老去,她永遠記得那一夜皇帝在她耳旁留下粗重的喘息聲。然而一切都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於年輕的武才人根本來不及感受和體驗這突如其來的幸福。

也許她的內心剛剛泛起一陣幸福的漣漪,太宗皇帝的大手就熟練而潦草地划過她的肌膚,然後用一種簡單的,甚至是略顯粗暴的方式,把她從一個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

對了,皇帝臨走時還托著她的下頜端詳了許久,最後賜給了她一個名字——媚娘。

是的,她就是武媚娘。

至今,武媚娘猶然記得十年前的那個早晨,那個徹底改變她命運的早晨。

公元638年,唐貞觀十二年。

冬日。長安。

一個大雪初霽的早晨,天色晦冥。寬闊的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一兩隻落單的白頭翁從空中低低掠過,扔下幾聲孤獨而凄婉的鳴叫,隨即撲扇著翅膀朝終南山方向飛去。一駕來自皇宮的豪華車輦軋著厚厚的積雪在坊間轆轆而行,最後緩緩停在已故荊州都督、應國公武士彟的宅邸前。

來自宮中的使者徑直走進應國府,高聲宣讀了皇帝的詔書。武士彟的遺孀、應國夫人楊氏帶著家人跪地接旨。當她從使者手中接過詔書的那一瞬間,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儘管數日前已經接到宮中告諭,說天子要把她十四歲的次女召進宮中納為才人,儘管楊氏一再告訴自己,這是皇帝對武氏一門的恩寵,也是女兒命中注定的福分,可是事到臨頭,一種深切的感傷和不舍還是強烈地撕扯著她的心扉。

宮門一入深似海。女兒一旦踏上這駕皇家車輦,今生便極有可能不復相見。縱然凡塵俗世與帝王宮闕僅僅隔著一道紅牆,但這道薄薄的紅牆卻形同天塹,足以令她們母女骨肉分離、咫尺天涯。楊氏一想到女兒這一去無異於永訣,便禁不住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然而,天子的詔命是不可違抗的。

無論女兒這一去是福是禍,楊氏都只能在內心一遍又一遍地禱告上蒼,千萬不要讓女兒遭遇無數白頭宮女那樣的命運——一生得不到天子寵幸,只能在千芳競妍的掖庭永巷中獨自枯萎,在無人注目的深宮一隅中默默老去。

楊氏並不敢奢望女兒能夠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更不敢奢望她有朝一日能夠母儀天下,她只是祈求上天能讓女兒一生平安,讓她獲得一個女人應有的幸福。

僅此而已。

可即便只是這點念想,楊氏依然擔心它是一種無法實現的奢望。

空中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大雪,天色越發晦暗。

在使者的一再催促下,楊氏終於還是讓她的女兒——那個方額廣頤、蛾眉鳳目的女孩——走出了她廝守十四年的閨房,走出了應國府的九曲迴廊和深深庭院,走出她成人之前的最後一寸光陰,來到這駕鑲玉鎏金的皇家車輦旁,來到這駕承載著未知命運的馬車旁。

雖說早已看慣了後宮的三千佳麗,可當幾個使者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時,心裡還是不約而同地掠過了一陣驚艷之感。

讓他們感到驚艷的不僅僅是女孩的容貌,還有她那與眾不同的氣質和神情。

那是一半嫵媚映襯著一半孤傲,還有一半矜持遮掩著一半憂傷。

楊氏和一乾女眷站在府門前的台階上,目送著女兒步下台階。楊氏依然淚流不止,左右女眷不住地低聲勸慰,但顯然阻止不了她的感傷和悲泣。即將邁上車輦的一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