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世民御駕親征,討平高麗 貞觀的黃昏

唐太宗李世民君臨天下二十三年,以其雄才大略締造了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黃金時代——貞觀之治。在他的統治下,大唐帝國的形勢蒸蒸日上,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無論是文治還是武功,李世民所締造的歷史功績都足以彪炳千秋、震爍古今!

然而,貞觀之治並不是一塊無瑕的白璧。

在這二十三年里,前期的李世民勵精圖治、虛懷納諫,其政風剛健質樸、高效清明,但是到了中後期,隨著天下大治的實現和帝王功業的鼎盛,李世民身上的人性弱點終於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來——大約從貞觀十年起,貞觀政治就已出現「漸不克終」的景象。

貞觀十年(公元636年),針對太宗李世民身上漸露端倪的拒諫和驕逸之風,魏徵上疏:

貞觀十一年(公元637年),針對李世民營繕宮室的勞民之舉,馬周上疏:

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由於太宗李世民「崇飾宮宇、游賞池台」,百姓的勞役日漸沉重,有一些朝臣進行了勸諫,李世民居然回答說:「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魏徵聞言,大為不安,隨即呈上了一道著名的《十漸疏》。他說:「陛下志業,比貞觀之初,漸不克終者凡十條。」然後在奏疏中依次列舉了太宗在十個方面日漸暴露出來的缺點,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針對李世民上面那句「謬論」而發的。他說:「頃年以來,輕用民力。乃云:『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敗、勞而安者也,此恐非興邦之至言。」(《資治通鑒》卷一九五)

貞觀十五年(公元641年),李世民奢縱和拒諫的習氣越發嚴重。有一次,時任左右僕射的房玄齡和高士廉,在路上遇到專門負責宮室營造的少府少監竇德素,就隨口問了一句:「北門(玄武門)近來在營造什麼?」李世民聽說後,竟然暴跳如雷,立刻命人把房玄齡和高士廉叫來訓話,怒氣沖沖地說:「你們只要管好你們南衙(唐朝中央政府機構所在地)的事情就夠了,北門一點小工程,關你們什麼事?」

房玄齡和高士廉當即嚇得面無人色,不住地叩頭謝罪。魏徵在旁邊一看,忍不住發話了:「臣不知陛下為何責備房玄齡他們,也不知道房玄齡等人何以謝罪。臣只知道,房玄齡他們是陛下的股肱耳目,於朝野上下的事情豈有不應該知道的?如果北門的工程應該興建,他們當輔佐陛下完成;如果不應該建,就請陛下馬上停工。他們向主管部門詢問,理所當然,不知陛下何罪而責,更不知他們何罪而謝!」

面對魏徵的鐵齒銅牙,李世民頓時沒了脾氣,只好面露愧色,一言不發。

從這件小事情,就足以見出貞觀後期的李世民實在是大不如前,而貞觀的政風也已是今非昔比了。

到了東征高麗之後的貞觀二十二年,由於「軍旅亟動,宮室互興,百姓頗有勞弊」,嬪妃徐惠也忍不住上疏規諫:

徐惠是李世民晚年最喜愛的嬪妃,從小聰穎好學,遍涉經史,素有「賢妃」之稱,亦大有長孫皇后當年的風範。她的這道奏疏不但文辭優美,而且切中時弊。李世民看過後「甚善其言」,並且「優賜甚厚」。

也是在同一年,李世民似乎預感到了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披鏡前蹤,博覽史籍,聚其要言,以為近誡」,專門寫作了一篇《帝范》,總結了前人的政治智慧和自己一生的執政經驗,鄭重其事地把它交給了大唐王朝的政治接班人——皇太子李治。

這是一篇名垂千古的政治遺囑,也是一冊享譽後世的政治教科書。

李世民在文章的最後,語重心長地說了一段話。這段話既可以視為他對太子李治的諄諄教誨,也可以視為李世民對自己二十三年帝王生涯所作的一次自我批評和自我總結:

「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

誠哉斯言!

這句話,完全可以作為李世民一生的蓋棺論定之語。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李世民在晚年能夠如此清醒地看待自己的一生,並且如此真誠地剖析一生的功過,既不刻意隱惡,也不過分溢美,實屬難能可貴。

在貞觀的早晨,李世民的青年時代曾經有過一種麗日噴薄的激昂之美。

在貞觀的正午,李世民的壯年時代也曾經有過一種如日中天的壯闊之美。

而當貞觀時代的黃昏來臨,當一個偉人與自己生命中的夕陽迎面相遇,有誰能說,在一切絢爛終歸於平淡的這一刻,西天的那抹斜陽沒有一種凄艷而無言的靜美呢?

李世民的健康狀況是從貞觀十九年冬天開始惡化的。

從遼東班師的途中,李世民就患上了癰病①。直到次年三月回到長安後,病情才略有好轉,但始終未能痊癒。「上疾未全平,欲專保養」,因而下詔,將「軍國機務並委皇太子處決」。太子李治在「聽政於東宮」的間隙,隨時「入侍葯膳,不離左右」。

同年十月,李世民從靈州回來,又患了重感冒,身心疲累,只好靜心調養,於十一月又把一般政務交給了太子李治。

貞觀二十一年(公元647年)二月,也就是在李世民宣布二征高麗的同時,他再次患上風疾①,直到十一月才基本病癒,但卻只能「三日一視朝」(《資治通鑒》卷一九八)。可見當時李世民的健康已是每況愈下,體質已經非常虛弱了。

從東征高麗回來後的這幾年中,李世民就這樣被接二連三的疾病所困擾。積極的藥物治療始終未能有效改善他的身體狀況,在此情況下,李世民終於把目光轉向了某種超自然的力量。

他開始服食丹藥。

他開始服食江湖方士為他煉製的所謂「長生丹藥」。

曾幾何時,唐太宗李世民對諸如此類的迷信是最為嗤之以鼻的。比如貞觀二年,李世民就曾經在一次談話中,對秦皇漢武迷信神仙之術發出了恥笑。他說:「神仙事本是虛妄,空有其名。秦始皇非分愛好,為方士所詐,乃遣童男童女數千人,隨其入海求神仙……漢武帝為求神仙,乃將女嫁道術之人,事既無驗,便行誅戮。據此二事,神仙不煩妄求也。」(《貞觀政要》卷六)

貞觀十一年二月,李世民又曾經在一道號召「儉葬」的詔書中,提出了自己隨順自然的生死觀。他說:「夫生者天地之大德,壽者脩短之常數。生有七尺之形,壽以百齡為限。含靈稟氣,莫不同焉,皆得之於自然,不可以分外企也。雖復回天轉日之力,盡妙窮神之智,生必有終,皆不能免。」(《唐大詔令集》卷七十六)

這番話說得何等透徹,這樣的生死觀又是何等超然和洒脫!

可令人遺憾的是,當死亡的陰影真的降臨他頭上的時候,李世民卻徹底放棄了他早年的生死觀,無可挽回地走上一條與古代帝王一樣的迷信方術、希求長生的老路。

可是,長生丹藥非但沒有給他帶來長生,反而使他的身體狀況進一步惡化。

李世民以為是國內的方士水平不夠,又在大臣的引薦之下,於貞觀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把一個印度的婆羅門僧召進了太極宮。此人「自言壽二百歲,雲有長生之術」。

如果在早年,光憑這句話,李世民肯定一下子就能斷定——這傢伙是個標準的大忽悠。

可現在不一樣了。越是能忽悠的傢伙,李世民就越是會以禮相待,把他奉為上賓。

這個胡僧來到長安後,李世民便對其「深加禮敬」,把他安置在金飈門內的一處高級賓館,讓他專門「造延年之葯」。此外又「令兵部尚書崔敦禮監主之,發使天下,采諸奇葯異石,不可稱數」(《舊唐書·天竺傳》)。

很顯然,此刻的太宗李世民已經和歷史上所有老來昏聵的帝王沒啥兩樣了。

儘管嚴格說來,此時的李世民並不算老——他這一年虛歲才五十,剛剛是知天命之年。

但是,當婆羅門僧花一年時間把「長生不老葯」煉成後,剛過知天命之年的李世民就迎來了自己的末日。

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春天,李世民在服用了幾次胡僧獻上的丹藥後,病情就突然加劇了。那些名滿天下的御醫們急得滿頭大汗,可是人人都對天子的病情束手無策。

這哪是什麼長生不老葯啊,這簡直就是催命奪魂丹!

印度來的大忽悠果然比中國方士的水平高。中國方士們折騰了好幾年,也只是把皇帝的龍體折騰壞而已;沒想到印度大忽悠只來了一年時間,才用了幾顆丹藥就把一代英主李世民直接送上了西天。

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來。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在翠微宮避暑的太宗李世民痢疾轉劇,十分痛苦。太子李治晝夜不離左右,一連數日茶飯不進,愁得頭髮都白了。李世民看著這個從小柔順仁孝的兒子,淚水奪眶而出,說:「汝能孝愛如此,吾死何恨!」

五月二十四日,李世民陷入了彌留狀態,緊急召見長孫無忌入含風殿。長孫無忌跪在皇帝的病榻前,悲不自勝,涕淚橫流。氣若遊絲的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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