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號:貞觀 太上皇李淵的忠臣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世民手中的權力日益鞏固,大唐王朝也日益呈現出一派政通人和、欣欣向榮的太平景象。

這樣的時刻,李世民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做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貞觀三年(公元629年)正月,李世民用一種陰冷的目光鎖定了朝中的一個大臣。

這個人曾經是武德年間滿朝文武中最得意、最風光的一個人物;進入貞觀後,他仍然身居高位,名重一時。

他,就是時任司空的裴寂。

眾所周知,裴寂是晉陽首義功臣、李唐開國元勛,深得李淵寵信。登基之初,李淵就曾對裴寂說:「使我至此,公之力也!」隨後拜其為尚書右僕射,賞賜華服珍玩無數,並且每天賜以御膳,臨朝之時,必引裴寂同坐,極盡恩寵之能事。《舊唐書·裴寂傳》稱:「當朝貴戚,親禮莫與為比!」

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劉武周進犯并州、橫掃河東,裴寂自告奮勇率兵出征,結果丟盔棄甲,鎩羽而歸。李淵只不過輕描淡寫地責備了幾句,表面上把他交給有關部門處理,實際上沒過幾天就把他放了,而且「顧待彌重」,恩寵不減往日;此後不久,另一個開國元勛劉文靜企圖與裴寂爭寵,卻被李淵和裴寂以謀反之名聯手剷除。可見在武德一朝,裴寂第一寵臣的地位根本無人可以撼動。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李淵又擢升裴寂為左僕射,並賜宴於含章殿。裴寂故作謙恭地辭讓了一下,表示既然天下已經平定,自己就應該告老還鄉了。李淵一聽就急了,眼淚嘩嘩地下來,十分動情地說:「未也,要當相與老爾。公為宗臣,我為太上皇,逍遙晚歲,不亦善乎!」隨即加封裴寂為司空,賜食邑五百戶,而且派遣一名官員天天到裴府蹲點,生怕他偷偷掛冠而去。從這件事情足以看出,李淵對裴寂的寵信早已超出君臣的範疇,可以說有深厚的私誼。

李世民即位後,一開始對裴寂也顯得恩寵有加,優禮備至。貞觀元年(公元627年),他加封裴寂食邑一千,與前共計一千五百戶。貞觀二年(公元628年),李世民到南郊祭祀,返程時忽然命裴寂和長孫無忌與他共乘御輦,以示尊崇。裴寂受寵若驚,不敢奉命。李世民笑著說:「以公有佐命之勛,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公而誰?」(《舊唐書·裴寂傳》)

恭敬不如從命。最後裴寂只好硬著頭皮與天子同乘而歸。

也許正是從「同乘」的這一刻起,裴寂就已經預感到危險的降臨了。因為李世民的那句話聽上去好像是一種莫大的恩寵,實則充滿了弦外之音。

因為,李世民所說的「佐命之勛」,無疑是在向裴寂強調——你佐的是我父親的命,不是我的。所以,與其說李世民是在誇獎裴寂,還不如說他是在警告裴寂——不論你有多大的「佐命之勛」,你終究是太上皇的人,而不是我李世民的人。

裴寂不無恐懼地發現:在新天子李世民的朝廷上,自己當初的「佐命之勛」不但不再是一種值得驕傲的政治資本,反而使他成了新天子眼中的一根芒刺,隨時有可能被連根拔掉。換言之,自己的榮寵到頭了。

裴寂的恐懼很快變成了現實。

貞觀三年正月,李世民突然頒下一紙詔書,罷免了裴寂的司空之職,削掉了他的一半食邑,並且將他驅逐出京,遣返原籍。

當然,李世民要清除裴寂這種功高望重的元勛老臣,總是要找一個理由的。

或者說要找一個借口。

這次的借口緣於一個名叫法雅的和尚。

武德年間,法雅得寵於高祖,因而能夠自由出入宮禁。可到了貞觀初年,法雅的這項特權被取消了,於是心懷怨恨,散布了一些蠱惑人心、影響社會穩定的「妖言」,隨即被朝廷有關部門逮捕。兵部尚書杜如晦親自審理此案。本來裴寂和這個案子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可杜如晦親自審問的結果偏偏就扯上了裴寂。

據法雅供認,裴寂曾經聽他說起過那些「妖言」,可裴寂卻沒有及時上報。也就是說,裴寂犯了知情不報之罪。

有關部門查到了裴寂頭上,裴寂當然矢口否認。但法雅卻死死咬住他不放,令他百口莫辯。最後杜如晦從容結案,裴寂罪責難逃。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樁十足不合常理的案子。

首先,一個無關緊要的和尚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牢騷怪話,居然把兵部尚書杜如晦都驚動了,這不免有些殺雞用牛刀之嫌;其次,杜如晦除了兵部尚書的身份外,還是皇帝李世民的心腹重臣,這就更容易讓人產生微妙的聯想;最後,單憑和尚法雅的一面之詞就認定裴寂有罪,似乎也顯得過於草率。畢竟裴寂的職位是三公之一的司空,雖說沒有掌握實權,但也是堂堂的開國元勛,如此草率將其定罪,其背後的真正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說白了,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而裴寂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找他麻煩的人不是什麼和尚法雅,也不是什麼兵部尚書杜如晦,而是天底下最有權力的人——皇帝李世民。

儘管明知道李世民不能容他,可裴寂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央求皇帝讓他留在京城養老。

然而,他的要求遭到了李世民的一口回絕。

不但一口回絕,而且李世民還藉此機會痛痛快快地數落了一番。

數落的對象不僅是裴寂,還包括李淵。

李世民說:「計公勛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澤為群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賄公行,紀綱紊亂,皆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資治通鑒》卷一九三)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要論先生的功勛,豈能擢升到如此高位?你不過是蒙受太上皇的恩澤,僥倖在群臣中位居第一而已。武德年間,賄賂公行,朝綱紊亂,問題都出在你的身上。只因念在你是故舊,不忍心依法處置,你能活著回到家鄉,已經是萬幸了!」

李世民都把話說到這分上了,裴寂還能怎麼辦?

他當然只能灰溜溜地捲鋪蓋走人。

不過,裴寂離開長安的時候,其實內心還是有一絲慶幸的。

因為李世民說得沒錯,能讓他活著回老家,確實是已經法外開恩、手下留情了。換句話說,就算李世民找個更嚴重的罪名砍他的頭,甚至是抄他滿門,裴寂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在凄涼的返鄉路上,裴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年的劉文靜——同樣是首義功臣、開國元勛,一朝不能見容於皇帝李淵,便落了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場;倘若今天的李世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裴寂很可能會死得比劉文靜更難看。

所以,沒有步劉文靜之後塵,得以全身而退,保一個善終,裴寂實在是要謝天謝地了。

李世民將裴寂逐出朝廷不久,就將劉文靜平反昭雪,不但下詔追復了他的官爵,讓其子劉樹義承襲了魯國公的爵位,還把一位公主許配給了劉樹義。

毫無疑問,這是對劉文靜在天之靈的一種告慰和補償。

裴寂黯然回到了家鄉蒲州(今山西永濟市)。本以為離開了長安的是非之地,總算可以安度晚年了,可他斷然沒有想到,更倒霉的事情隨即接踵而至。

無獨有偶。上一次瘋和尚法雅隨口說了幾句「妖言」就讓他倒了大霉,而這回一個叫信行的狂人又大放闕詞,差點要了裴寂的老命。

這個信行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有一次在街上遇見了裴寂的家童,忽然心血來潮地附在他的耳邊說:「你知道嗎?裴公是有天命的人啊!」

家童把這話告訴了裴府的管家恭命。後來恭命又向裴寂做了稟報。裴寂一聽之下,當即嚇得目瞪口呆,渾身暴汗。

說他「有天命」,這不等於是說他想造反嗎?這可是滿門抄斬、十惡不赦的大罪啊!

按照常理,聽到這種大逆不道之言,裴寂應該第一時間通知當地官府,將傳話的人逮捕問罪,藉以洗脫干係。

可是,眼下裴寂根本不敢這麼做。

因為他本來就是戴罪之身,如今傳播這句話的人又是自己的家童,他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洗不脫干係的;更何況皇帝李世民原本就愁抓不他的小辮子,要是裴寂主動報官,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所以,裴寂絕對不能報官。

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滅口。

當時信行已經死了,於是裴寂就讓恭命馬上殺掉那個傳話的家童。

恭命嘴上唯唯,可一轉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個家童放掉了。

因為他心裡另外藏著一本小九九。

恭命是裴寂十分信任的管家,專門負責收納封邑之內的各種貢賦。經手的錢多了,恭命自然就起了貪念。他前後侵吞了一百萬的巨款,並且早已揮霍一空。因此,他這次之所以放走家童,就是準備東窗事發的時候,拿手裡的把柄和證人要挾裴寂。

果然,「天命事件」過去不久,恭命侵吞錢財之事就敗露了。裴寂怒不可遏,立即遣人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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