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號:貞觀 偃武修文

公元627年陰曆正月初一,大唐帝國改元貞觀。

這一年,唐太宗李世民二十九歲。

雖然年未而立,但是一個獨步古今的治世典範,卻已經在這一刻從他的手中開啟。

正月初三,李世民在宮中大宴群臣,命樂工即席演奏大氣磅礴、震人心魄的《秦王破陣樂》。此曲是武德三年李世民平定劉武周時,由軍中將士集體創作。他們為舊曲填入新詞,詞曰:「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咸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從此這首歌曲就成了唐朝的軍歌。

在宴會上,李世民聽著雄壯激越的《秦王破陣樂》,情不自禁地感嘆道:「朕昔日受命征伐,民間遂有此曲,雖然比不上文德之雍容,但功業由此而成,朕不敢忘本!」

旁邊的右僕射封德彝一聽,趕緊順著天子的口氣奉承說:「陛下以神聖武功平定海內,豈是區區文德所能比擬。」

可是封德彝這次的馬屁卻拍到了馬腿上。李世民不以為然地說:「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卿謂文不及武,斯言過矣!」(《資治通鑒》卷一九二)

封德彝頓時慚悚不能對,連忙頓首謝罪。

李世民很清楚,建立一個帝國需要憑藉戰爭和武功,可要締造一個盛世卻必須依靠文治與教化。

換言之,如果說武德時代的關鍵詞是征戰與殺伐,那麼貞觀時代的關鍵詞就是——文教和禮樂。

正是因為有著這種清醒的認知,所以早在武德四年,李世民就開闢了名聞天下的文學館,匯聚了當時最優秀的文化精英「十八學士」。登基剛一個月,李世民就再次在弘文殿的旁邊建立了一所弘文館,收集了經、史、子、集共二十餘萬卷的書籍,陳列於館中,命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碩學鴻儒,各以本官兼弘文館學士,每隔一天到館中值宿。而李世民則在繁忙的政務之餘,見縫插針地將他們召入內殿,與他們探討歷代興亡,商榷朝廷政事,經常談到午夜才罷。

很顯然,李世民要用他的實際行動告訴天下人——兵戈橫行、戰火肆虐的日子已經遠去,一個偃武修文的時代已經來臨。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中,卻還是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再次逆流而動。

他就是燕王李藝(羅藝)。

貞觀元年正月十七日,時任天節將軍的李藝突然在涇州(今甘肅涇川縣)揭起反旗。

眾所周知,李藝是李建成的死黨。武德六年初,李建成平定劉黑闥後,推薦李藝入朝擔任了左翊衛大將軍,李藝從此對李建成死心塌地,在朝中公然以太子黨自居,而且自恃軍功,所以就沒把秦王府的人放在眼裡。據記載,秦王左右的人有一次到他軍營中辦事,不知何故,雙方起了衝突,李藝就把秦王的手下狠狠揍了一頓。李淵覺得李藝做得有點過分,為了公平起見,只好把他關進了監獄。可李淵一直很器重李藝,所以沒過多久就把他釋放了,不但讓他官復原職,而且還以本官領天節軍鎮守涇州。

李藝毆打秦王手下的原因,史書沒有記載。我們估計有兩種可能性:或者是李藝為了表明自己對李建成的死忠,故意找秦王手下的麻煩;或者是秦王府的人看不慣李藝的太子黨嘴臉,言行舉止有所冒犯,所以激怒了他。但是不管出於哪種原因,李藝與秦王的關係在武德後期極度惡化,已經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因此,當太子被殺、秦王即位後,李藝自然會感到惶恐不安。他意識到,就算李世民不收拾他,自己在新朝的政治前途基本上也完蛋了。

果然,李世民一上台就給李藝封了個「開府儀同三司」的虛銜。李藝覺得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下一步很可能就要褫奪他的兵權了,於是更加恐懼。正在此時,一個名叫李五戒的女巫又煽動李藝的妻子孟氏說:「王妃骨相貴不可言,必當母儀天下!」孟氏竊喜,又讓李五戒偷偷觀察李藝。李五戒說:「王妃之貴,緣於大王,而今大王貴氣已現,十日間當升大位!」孟氏狂喜,於是不斷慫恿李藝興兵反叛、爭奪天下。

在當時那種天下一統、四海歸心的形勢下,舉兵造反無異於找死。

但是李藝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因為造反是找死,可不造反就是等死,所以李藝豁出去了。

起兵造反起碼還有一線生機,實在不行還可以逃奔突厥,再怎麼樣也比待在這裡被李世民溫水煮青蛙慢慢弄死的好。

主意已定,李藝就詐稱奉皇帝密詔,要勒兵入朝,遂發兵進抵豳州。豳州治中趙慈皓不辨真假,只好硬著頭皮出城迎接,李藝隨即入據豳州。

李世民得知兵變消息,立刻下詔,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出任行軍總管,率兵討伐。趙慈皓聽說朝廷已經發兵征討李藝,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白白送給李藝一座城池。為了將功補過,趙慈皓連忙暗中與豳州將領楊岌謀劃,準備對付李藝。不料事情泄露,趙慈皓隨即被李藝囚禁。楊岌在城外察覺有變,立刻發兵攻打李藝。

此時此刻,李藝的手下將士已經知道所謂的奉密詔入朝純粹是個騙局,所以沒人願意替他賣命。雙方剛剛接戰,李藝的部眾便嘩然潰散。李藝萬般無奈,連妻兒老小都來不及帶走,率左右數百騎倉惶北走,亡奔突厥。

可是,就連這最後的幾百個親兵,也沒人肯跟著李藝去當突厥人的鷹犬。所以一行人剛剛跑到烏氏驛(今甘肅涇川縣北),左右就趁李藝不備,砍下了他的腦袋,隨即傳首長安。李世民立刻革去李藝的皇姓,將其首級掛在鬧市示眾,同時逮捕其妻孟氏、女巫李五戒,一同在鬧市斬首。不久,羅藝的弟弟、時任利州(今四川廣元市)都督的羅壽,也坐罪被誅。

羅藝的造反就像是一場鬧劇。

朝廷的討伐大軍還沒走出長安,他的首級就被左右砍下送到了京師,可見他的造反實在是不得人心。此外,羅藝自隋朝末年起便是威震一方的猛將,身經百戰,強悍驍勇,而今敗亡卻如此之速,也足見當時的軍隊將士在歷經多年戰亂之後,是多麼厭倦戰爭,渴望和平,這也從客觀上證明了李世民偃武修文這一政治路線的正確性。

貞觀元年五月,李世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賀禮。

這就是北方殘餘的兩大割據勢力之一——苑君璋的歸降。

在隋末唐初的亂世梟雄中,這個苑君璋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個典型的騎牆派。他本是劉武周的部下,當初劉武周要發兵進攻李唐時,苑君璋就曾經勸他說:「唐主舉一州之兵,定三輔之地,郡縣紛紛歸附,海內望風而降,此乃天命,非人力可為。況且并州以南,地形險阻,若孤軍深入,恐後無所繼,不如一方面聯合突厥、一方面結援唐朝,而後自保一方、南面稱孤,方為上策!」

如果劉武周採納苑君璋的建議,那即便沒有大的作為,起碼也可以偏安一隅,讓自己的割據政權活得更久一點。可野心勃勃的劉武周卻沒有採納,而是命苑君璋鎮守朔州,然後傾巢南下,最後果然血本無歸。兵敗之時,劉武周后悔不迭、扼腕泣下,對苑君璋說:「恨不用君之言,乃至於此!」

劉武周死後,苑君璋接管了他的剩餘地盤和勢力。東突厥封苑君璋為大行台,派遣了一支軍隊協防,名義上是督兵助鎮,實際上是在監視他。當時高祖李淵多次遣使勸苑君璋歸降,可苑君璋一心想要在突厥人和唐朝之間玩平衡術,所以始終沒有答應。但是其部將高滿政卻有心歸唐,於是勸他說:「夷狄無禮,本非人類,豈可北面事之,不如盡殺突厥以歸唐朝。」(《舊唐書·苑君璋傳》)苑君璋不從,高滿政只好發動兵變,企圖迫使他就範。苑君璋猝不及防,只好逃亡突厥。

高滿政以城降唐後,被任命為朔州總管,封榮國公。苑君璋為了報仇,於武德六年引突厥兵南下,攻破馬邑(朔州治所,今山西朔州市),殺了高滿政,隨後退保恆安(今山西大同市)。但是此後的幾年中,隨著李唐王朝國勢日隆,苑君璋部眾人心離散,不斷有人叛逃唐朝。苑君璋勢蹙,不得不向高祖李淵請降,並在降表中提出「請捍北邊以贖罪」(《資治通鑒》卷一九二)。苑君璋這個要求看上去好像很有誠意,其實無非還是想玩他那套政治平衡術。

然而,苑君璋的如意算盤最後還是落空了。

雖然李淵馬上就同意了他的請求,派遣使臣元普與其簽訂協約,並賜給他免死金券,但是頡利可汗聽說後卻大為不滿,立刻遣使向他施加壓力。

苑君璋的騎牆術遭遇了尷尬。處於兩大強鄰之中,苑君璋不但未能左右逢源,反而頗有左右為難、騎牆難下之勢。他的兒子苑孝政心向李唐,於是對他說:「劉武周殷鑒不遠。如今既已降唐,就不應再歸突厥,否則是自取滅亡。況且糧儲已盡,人心離散,如更遲疑,禍在旦夕!」可他的一個幕僚郭子威卻心向突厥,極力遊說他:「恆安之地,王者舊都,地險城堅。而今突厥方強,足可倚為後援;據此堅城,足觀天下之變!何苦降於李唐、束手於人呢?」

苑君璋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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