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號:貞觀 派系鬥爭,李淵主動退位

武德九年六月七日,亦即政變的三天後,李世民被李淵冊立為皇太子。雖然李世民還沒有登基繼位,可朝野上下都很清楚,從這一天起,李淵已經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空頭皇帝,而新太子李世民才是大唐帝國真正的掌舵者。

隨著李世民成功入主東宮,原秦王府(天策府)的一批核心成員也搖身一變,於六月十二日一同被任命為東宮官吏: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禇亮為太子舍人,姚思廉為太子洗馬。同日,李世民將齊王府的所有財產全部賞賜給了尉遲敬德。一夜之間,尉遲敬德就成了長安城裡最富有的人之一。

與此同時,李世民不斷宣傳他的寬大政策,順利招撫了前東宮和齊王府將領薛萬徹、馮立、謝叔方;隨後又迅速起用了原太子集團中的骨幹人物魏徵、王珪和韋挺,任魏徵為東宮詹事主簿,任王珪和韋挺為諫議大夫。

面對李世民刻意表現出的這種寬大為懷、既往不咎的政治和解姿態,原來的政敵們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然而,長安的政局雖然是穩定了,但是由政變引發的派系鬥爭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各個地方相繼爆發,其中以益州和幽州發生的兩起血案最為引人注目。

當時的益州(今四川成都市)還是行台編製,尚書令是李世民兼任的,左僕射是竇軌。竇軌是李淵元配夫人竇氏的族侄,算是比較顯赫的外戚,在統一戰爭中又立了一些戰功,而且由於李世民的尚書令一職只是掛名,所以竇軌就被委以「便宜從事」之權,成了益州實質上的一把手。當時益州行台的兵部尚書韋雲起與弟弟慶儉、堂弟慶嗣及整個宗族都與前太子李建成私交甚篤,可韋雲起卻和他的頂頭上司竇軌素來不睦,所以當玄武門事變與李建成之死的消息傳到益州時,竇軌就動了殺心。

儘管朝廷下達了「大赦」詔書,可竇軌還是無視朝廷的赦令,決定趁此機會除掉韋雲起。他在府上埋伏了衛兵,然後以朝廷下詔追拿建成黨羽為由,將韋雲起召到了僕射府。韋雲起一到,問朝廷的詔書在哪裡,竇軌把詔書藏在袖中,厲聲說:「公,建成黨也,今不奉詔,同反明矣!」(《舊唐書·韋雲起傳》)還沒等韋雲起開口申辯,竇軌一聲令下,左右衛兵隨即衝出,當場將韋雲起砍殺。另一個也跟竇軌有仇的行台尚書郭行方聞訊,抱著腦袋沒命地逃往長安。竇軌發兵追捕,沒有追上;郭行方總算躲過一劫。

緊繼益州的韋雲起事件之後,幽州又爆發了一起性質更為嚴重的案件。

這就是廬江王李瑗謀反案。

廬江王李瑗是李淵的族侄,時任幽州大都督。由於李淵一貫不放心外姓將領,只敢把兵權交給宗室親王,所以儘管明知道李瑗為人懦弱,「非邊將才」,可還是把他放在了幽州這個重要的位置上。

當然,李淵同時還給李瑗配備了一個副手。

他就是猛將王君廓。

就跟早先把猛人李靖配給趙郡王李孝恭、把老將史萬寶配給淮陽王李道玄一樣,這是李淵馭下的慣用招式。可是,這一招是把雙刃劍。用得好,親王和副將雙贏,如功成名就的李孝恭和李靖;用得不好,不懂軍事的親王就會被沙場老手玩得很慘,比如那個年紀輕輕的淮陽王李道玄,可以說是間接死在了老將史萬寶的手上。

而眼下的李瑗呢?

他的運氣更差,不但始終被王君廓玩得團團轉,無端背了個大逆不道的謀反罪名,而且最後還死在了王君廓的刀下,用自己的皇族鮮血染紅了副將頭頂的烏紗。

李瑗固然很不幸,可他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不僅僅是因為他缺乏軍事才能,還因為他站錯了政治隊列——他是前太子李建成的死黨。

在李建成跟李世民死磕的那陣子,早就暗中把李瑗結為外援,就像李世民以洛陽的溫大雅和張亮為外援一樣。

然而,站錯了隊其實也不要緊,只要在李建成死後及時把屁股挪到李世民這邊就沒事了。因為李世民在政變之後也確實給他們這些建成死黨提供了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只要像薛萬徹、魏徵他們那樣「迷途知返」,李世民肯定都是既往不咎的。可問題在於,這個李瑗偏偏連這點最起碼的政治頭腦也沒有。

就在李世民派出通事舍人崔敦禮前往幽州召他回朝的時候,李瑗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他以為李世民是要拿他回去問罪的,當即嚇得面無人色,惶惶不可終日。

而這一切都被王君廓看在了眼裡。

一個踩著李瑗往上爬的計畫迅速在他腦中成形。

其實李瑗一直是待王君廓不薄的,他知道自己缺乏軍事才幹,所以一直非常倚重王君廓,將其視為心腹,並且還許諾要和他結為兒女親家。

然而,李瑗做夢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個心腹兼准親家,卻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他布了一個只要掉進一次就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死局。

正當李瑗面對朝廷使臣彷徨無措的時候,王君廓用一種股肱心腹特有的口吻跟李瑗說了一番體己話。他說:「京都有變,事未可知。大王一旦入朝,必定凶多吉少。如今您擁兵數萬,豈能受制於區區一個使臣,甘願自投羅網?」

王君廓說完,兩行激動的熱淚立刻奪眶而出,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表情。李瑗萬分感動,與王君廓相對而泣。許久,李瑗昂起頭顱,斬釘截鐵地說:「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資治通鑒》卷一九一)

李瑗的悲劇就此鑄成。

王君廓的嘴角掠過一絲無人察覺的獰笑。

當天李瑗就派兵逮捕了朝廷使臣崔敦禮,逼迫他交代京師的情況,可崔敦禮寧死不屈。李瑗只好把他囚禁,隨即向下轄的各州縣發布了徵兵令和集結令,同時命燕州(今河北懷來縣)刺史王詵火速前來薊城(幽州州府所在地,今北京),共商舉兵大計。李瑗麾下的兵曹參軍王利涉知道王君廓這個人靠不住,於是力勸李瑗說:「王君廓此人反覆無常,切不可委以機柄,應該趁早除掉,讓王詵取而代之。」

李瑗一聽,頓時滿腹狐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把身家性命託付給王君廓。

王詵到達薊城後,李瑗仍然猶豫不決。而王君廓早就在李瑗身邊安插了眼線,所以很快得知了王利涉與李瑗的談話內容。他當即決定採取行動,立刻前去拜會王詵。此時王詵正在沐浴,一聽二當家的大駕光臨,連身上的水都來不及擦,趕緊套上衣服,握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拜見。王君廓一見王詵出來,還沒等他開口說話,猛然拔刀出鞘,一刀就砍下了王詵的腦袋。

隨後,王君廓提著王詵的首級,進入軍營對眾將士說:「李瑗和王詵一同密謀造反,囚禁朝廷敕使,擅自徵調軍隊。如今王詵已被我誅殺,只剩下一個李瑗,成不了什麼事。你們是寧可跟著他一塊被滅族,還是追隨我一起建功立業、自取富貴?」

毫無疑問,這幫原本就和王君廓一條心的將士絕對不可能站在李瑗一邊。他們異口同聲地喊道:「願從公討賊!」王君廓立即率領麾下將士一千餘人衝出軍營,翻越西城而入,首先衝進監獄釋放了敕使崔敦禮,然後殺向都督府。

等到李瑗得知兵變的消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慌慌張張地帶著左右數百名親兵披甲而出,恰好在府門口與王君廓的軍隊遭遇。王君廓向李瑗的親兵們喊話:「李瑗陰謀叛逆,你們何苦跟著他往火坑裡跳!」李瑗的左右面面相覷,隨即拋下武器,嘩然四散。

轉瞬間,偌大的都督府門前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幽州大都督、廬江王李瑗。陪伴他的只有滿腔的後悔、憤怒和恐懼以及那扔了一地的刀槍和長矛。

李瑗怒不可遏地指著王君廓破口大罵:「卑鄙小人出賣我,你很快就會遭報應!」

面對橫眉怒目、氣急敗壞的廬江王李瑗,王君廓一直在冷笑,一言不發。但李瑗卻彷彿聽見他在說——不是我王君廓太過陰險和卑鄙,而是你廬江王李瑗太過無能和無知。

兵變當天,李瑗被王君廓生擒,隨即縊殺,首級迅速傳送長安。

六月二十六日,朝廷的一紙詔書飛抵幽州: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將軍兼幽州都督,並把李瑗的家人眷屬全部賞賜給王君廓,充當奴僕和婢女。

王君廓笑了。

一切如他所願。

然而,此時的王君廓絕不會料到,李瑗臨死前的那句話最終竟然會一語成讖。

一年多後他就遭了報應,而且下場幾乎與李瑗如出一轍。

王君廓成了幽州的一把手後,自以為山高皇帝遠,於是狂放驕縱,貪贓枉法。朝廷很快就有所耳聞,隨即徵召他還朝。王君廓頓時驚惶不安,李瑗曾經有過的恐懼如今也絲毫不差地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可他不敢違抗朝廷敕命,只好硬著頭皮上路。臨行前,他的長史李玄道(房玄齡的族甥)托他把一封書信轉交給房玄齡,王君廓立刻起了疑心。行至渭南(今陝西渭南市)時,王君廓忍不住偷偷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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