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玄武門之變 被孤立的痛苦

夜宴之後,太子和齊王對秦王發起了一波前所未有的強力攻擊。

首先,他們動用了朝中和後宮的所有政治力量,不斷對李淵施加影響,有力地加劇了李淵對李世民更深的猜忌和反感。在所有的離間之詞中,有一個當朝重臣的話似乎一下子就說到了李淵的心坎里。

這個人就是封德彝。

在太子與秦王的政治博弈中,封德彝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物。

因為每一方都把他當成自己人。

李世民一直認為他是忠心耿耿的秦王黨,李建成也認為他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而高祖也始終將其視為心腹重臣。直到時過境遷後的貞觀初年,也就是這個「所為秘隱,時人莫知」的封德彝死後數年,其生前的真實面目才被唐太宗知悉——原來他一直「潛持兩端,陰附建成」。

在毒酒事件之後,這個八面玲瓏的封德彝一方面勸秦王對太子下手,一方面又勸太子除掉秦王,同時又跟高祖說了這麼一句話:「秦王恃有大勛,不服居太子之下。若不立之,願早為之所!」(《舊唐書·隱太子建成傳》)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很簡單:秦王居功自傲,不願屈居太子之下,這一點陛下您也知道,既然您不可能廢黜太子而改立秦王,那就要早做打算。

封德彝很聰明,他沒有明說應該做何打算,但是其潛台詞無非是——早日剷除秦王,以絕後患。

此刻的李淵不能不受到極大的震動。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封德彝的勸告是有道理的。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一切都將變得無法收拾。

可問題是——老皇帝下不了這個手。

對於一個年逾六旬、兒孫滿堂的老人而言,還有什麼比一家人和和睦睦更值得珍惜呢?還有什麼比父子之情、天倫之樂更容易讓人產生幸福感呢?

沒有了。

權力固然重要,江山社稷固然重要,可要讓一個老人為了這些東西而犧牲親情甚至親手除掉自己的兒子,那實在是太殘忍了。

所以,儘管封德彝的話切中肯綮,儘管高祖手中的這碗水顫動得越來越厲害了,但是他只能滿懷無奈地把它端下去。

除此之外,李淵什麼也做不了。

所幸老皇帝身邊也不完全是反對秦王的聲音。比如另一個心腹重臣陳叔達就站在秦王這邊。他對高祖說:「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資治通鑒》卷一九一)

陳叔達的話讓李淵多少緩解了一些內心的痛苦,也讓他多了一個繼續把水端下去的理由。所以不久後的一天,當齊王李元吉明目張胆地勸老皇帝殺掉秦王時,李淵就毫不客氣地把他頂了回去:「他有定天下之功,而今又沒有什麼明顯的罪狀,你有什麼理由殺他?」

齊王咬牙切齒地說:「當初攻克東都洛陽時,他盤桓逗留,不肯馬上班師,還散發大量金帛樹立私恩,又違抗敕令,不是反叛是什麼?但應速殺,何患無辭!」

李淵閉上了眼睛,一個字也不想再說。

齊王只聽到一個長久的沉默。

老皇帝雖然老了,有時候難免輕信而多疑,可還沒老到李元吉希望的那個程度。

太子陣營的步步緊逼讓秦王府的人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感到一根無形的絞索已經套上他們的脖頸,而周遭的空氣也已變得日漸稀薄。

房玄齡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對秦王的大舅子長孫無忌說:「如今結怨已成,一旦禍亂爆發,豈止是府廷血流滿地,簡直是社稷的災難啊!不如勸秦王效法周公(誅殺管、蔡),以拯救家國。生死存亡之機,不容延誤,必須儘早發動。」

長孫無忌說:「我早有此意,只是不敢出口,你今日所說,正合我心,我馬上去跟秦王說。」

當長孫無忌將他們心中的想法向秦王和盤托出後,李世民沉吟了很久。

長孫無忌看見,他原本沉鬱冷峻的臉色變得越發凝重。儘管這個年僅二十八歲的年輕妹夫眉宇間依舊英氣逼人,但是長孫無忌還是注意到了,多年的戎馬倥傯已經過早地在秦王臉上刻下了歲月的風霜,而緊隨其後的這場曠日持久、臨深履薄的政治博弈,更是讓他原本清澈的目光變得日益渾濁而灰暗。

許久,長孫無忌聽見秦王用一種低沉而略帶嘶啞的嗓音說:「傳房玄齡。」

房玄齡來到後,迎面就說:「大王功蓋天地,應該繼承帝業。今日之憂危,正是上天賜給的機會,請大王不要再遲疑了!」片刻後,杜如晦也匆匆步入了議事廳。他們異口同聲地勸說秦王——當機立斷,誅殺太子和齊王。

李世民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們臉上,眸中似乎凝聚起一道光芒,可轉瞬之間便又黯然消隱了。

房玄齡等人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秦王怎麼了?他到底在想什麼?

在太子和齊王發動的這一波攻擊中,除了進一步離間李淵和李世民的關係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步驟是——不擇手段地翦除李世民的羽翼。

李建成首先把目標鎖定在李世民麾下一位大名鼎鼎的驍將身上。

他就是尉遲敬德。

李建成派人給他送去了一封親筆信和一車金銀器皿。他在信中說:「獻上這點菲薄的禮物,希望得到長者眷顧,並增進我們的私人友誼。」

尉遲敬德當即提筆回信:「敬德乃一介草民,遭隋末之離亂,長久淪為草寇,罪不容赦!秦王賜我以再生之恩,而今又列位秦府,唯當以一死相報!我無功於殿下,不敢貿然接受重賞。倘若私交殿下,乃是二心;為了利益拋棄忠誠,殿下要這種人又有何用?」

同時,太子也給另一個秦王府將領段志玄送去了重賄,同樣遭到段志玄嚴辭拒絕。

尉遲敬德隨後把太子的誘降信拿給秦王看。李世民大為感動,說:「你的心志如同山嶽一般堅定,縱然把黃金堆積到星辰,我知道你也不會變節。如果他再有什麼饋贈,你只管收下,何須避什麼嫌疑!你可以乘機刺探他們的情報,豈非良策?如果不這麼做,你恐怕會有危險。」

李世民的判斷沒錯。

看完回信的太子頓時勃然大怒。

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我是病貓!

當天黃昏,尉遲敬德的府第門前就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刺客。

齊王派來的刺客。

尉遲敬德對此心知肚明。他一臉冷笑,吩咐手下把府上的每一道門全部打開,然後自己高卧床榻,若無其事地等著刺客進來。

刺客傻眼了。

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刺殺對象。

眼前門戶洞開,可他不能這麼冠冕堂皇地走進去。

刺客照例飛檐走壁地進入尉遲敬德府內,忽然感到周圍好像有無數道目光正在盯著自己。

尉遲敬德躺在內室的床上閉目養神,並且悠哉悠哉地晃著二郎腿。外面的刺客卻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和遲疑。他好幾次沮喪地退了出去,又好幾次不甘心地摸了回來。

然而最終,刺客還是不敢下手。

當這個手下灰溜溜地空手而歸時,齊王頓時一跳三丈高——老子就不信收拾不了你尉遲敬德!

齊王立刻進宮,向高祖控告尉遲敬德謀反。李淵當然知道這是無端加罪,但是翦除秦王羽翼事實上也符合他的想法,所以當即把尉遲敬德拿下詔獄。

就在齊王準備在獄中對尉遲敬德下手的時候,秦王火速入宮向高祖陳情,極力證明尉遲敬德的清白。

所謂謀反畢竟是子虛烏有之事,既然秦王力保,李淵當然也無話可說,只好下令釋放了尉遲敬德。

老虎雖然發了威,但是傷不到秦王的人一根毫毛,仍有被視為病貓的嫌疑。

太子和齊王只好調整策略,轉而採用斥逐手段,慫恿高祖把秦王府的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外調為康州(今甘肅成縣)刺史。程知節置朝廷調令於不顧,冒死去見李世民,說:「大王的羽翼全被翦除,身軀還能活多久?知節寧死不去康州,希望大王早定大計。」

同時,太子又把漫天撒網的進攻方式改為精確打擊,他對齊王說:「秦王府的智囊,足以讓人畏懼的事實上只有房玄齡和杜如晦二人。」結果,房玄齡和杜如晦也很快被逐出了秦王府。

至此,李世民身邊的心腹盡數被逐,只剩下一個長孫無忌。

形勢萬分險惡。

長孫無忌立刻把舅父高士廉(時任雍州治中,即京畿行政長官)、右侯衛車騎將軍侯君集,還有死裡逃生的尉遲敬德全都召到秦王府,日夜苦勸秦王先下手為強,誅殺太子和齊王。

可讓眾人大失所望的是,在這個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平素英勇果決的李世民此刻卻變得優柔寡斷。無論眾人如何勸說,秦王就是不置可否。

其實,李世民比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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