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對六個沉思的第五組反駁① Ⅰ

伽森狄先生作

伽森狄先生致笛卡爾先生

先生:

尊貴的麥爾塞納神父讓我參與到你關於第一哲學所寫的這些崇高的沉思裡邊來,這種好意使我非常感激,因為〔這些沉思〕主題的宏偉,思想的強勁和言辭的純練,已使我異常喜悅;同時,的確,看到你那樣意氣風發、勇氣百倍,並如此成功地為推進科學而工作,看到你開始為我們發現了在過去一切世紀里從未被人認識到的東西,這也使我感到高興。

只有一件事情不如我意,那就是他要我在讀過你的《沉思集》之後,假如在心裡還剩有什麼疑難問題時,就把它們寫出來給你;因為我確實認為,假如我不贊成你的那些道理,我寫出來的東西只不過是我自己心智上的缺點,甚至也可以說,假如我竟敢於提出一點點相反的東西來的話,那隻說明我自己的愚昧無知。雖然如此,我竟未能拒絕我的朋友的要求,因為我想到,這樣做並不是出於我的意圖,而是出於他的意圖,你會贊成的;也因為我知道你是如此地通情達理,你會很容易相信我只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向你提出我的疑難,此外沒有任何想法。其實,如果你能不憚其煩地從頭看到尾,那已經就十分好了。因為我絕不想讓我的這些疑難來擾亂你的情緒,來讓你對你的論斷感到有絲毫不放心,或讓你不得不拿出你本來可以更好利用的時間來解答我的這些疑難。我不但決不這樣想,而且更不會勸你去這樣做。我甚至於連敢於把這些疑難向你提出來都不能不臉紅,因為我確知我的這些疑難中沒有一個不是在你心裡反覆多次加以考慮過的,沒有一個不是你有意置於不願或認為不值一提的。我終於把它們提了出來,但僅僅是一個提議,沒有任何其他意圖。我的這個提議並不反對你所談的以及你打算論證的那些東西,它只是反對你在論證那些東西時所用的方法和道理。事實上,我公開承認我相信有一個上帝,相信我們的靈魂是不滅的;我的問題僅只在於想弄明白你在證明這些形而上的真理,證明在你的著作中所包含的其他問題時所運用的推理的效力如何。

①法文第一版缺,理由見前面的《聲明》。本篇是根據法文第二版譯的。

對第一個沉思的反駁

論可以引起懷疑的事物

關於第一個沉思,我用不著談很多,因為你所採取的把你的全部成見都破除出去的辦法,我是贊成的。只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即為什麼你不願意直截了當用很少的幾句話把你一直到那時所認識的全部事物都假定是不可靠的(以便然後再把你承認是真實的那些事物挑揀出來),而寧願把它們都假定是錯誤的,不惜從一個舊成見中解脫出來,去採取一個另外的、完全新的成見。你看,為了得出這個結論,你如何不得不假想一個騙人的上帝或一個什麼樣的惡魔用了他的全部心機來捉弄你,雖然只要把你不信任的理由歸之於人類精神的不明智和僅僅是本性的弱點似乎就行了。此外,你還假想你是在睡夢中以便你得以有機會對一切事物置疑並把此世所發生的一切都委之於虛幻。

可是你因此就真能夠使你自己相信你決不是醒著,而你眼前所有的和所發生的一切事物都是假的、騙人的嗎?不管你怎麼說,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你會完全相信你所知道的一切沒有一點是真的,都是感官,或是睡夢,或是上帝,或是一個惡魔繼續不斷地捉弄你。對事情直截了當,老老實實,實事求是地加以說明,而不是象人們將會反對你的那樣,裝腔做勢,弄虛做假,追求拐彎抹角、稀奇古怪的東西,豈不是更適合於一個哲學家的坦率精神,更適合於追求真理的熱誠態度嗎?雖然如此,既然你認為那樣好,那麼我也不再多加反駁了。

對第二個沉思的反駁

論人的精神本性,以及它是比物體更容易認識的

一、關於第二個沉思,我看出你還沒有從迷惘和幻想中走出來;不過,我也看出,你透過這些鬼影,還是認識出,這至少是真的,即受了如此迷惑的你,畢竟是一個東西;這就是為什麼你下結論說:每當你說出或在心裡想到「有我,我存在」這個命題時,它就必然是真的。不過我看不出你為什麼需要費那麼多的事,既然你已經確實知道你存在,既然你能夠從你別的什麼行動上得出同樣的結論,既然自然的光明明顯地告訴我們,凡是起作用的東西,都有,或都存在。

你接著又說,雖然如此,你還不大清楚你究竟是什麼。我知道你這話是認真說的,我也十分願意同意你的話,因為問題的焦點就在這上面;而且,實際上,這正是用不著繞那麼大的彎,不必使用全部那些假設去追求的東西。

這以後你提出要檢查一下你一直到現在認為你是什麼,以便在把凡是能容有一點點可疑的東西都從那裡剷除出去之後,使剩下來的僅僅是確定的、不可動搖的東西。當然你可以這樣做,這是每個人都贊成的。在你按照這個美好的計畫試做下去,接著又找到了你一直認為你是一個人這件事之後,你提出了下面這個問題:一個人是什麼呢?在這上面,你故意把普通的定義拋棄掉之後,又在從前最初提到的那些東西上停下來,比如,你有一張臉,兩隻手,以及你稱之為肉體的其餘一切肢體;還有你吃飯,你走路,你感覺,你思維等等你歸之於靈魂的東西。這些我都同意你,只要我們保持住你在精神和物體之間所劃的區別就行。你說,你那時還沒有進一步細想靈魂是什麼;或者,如果說你進一步細想了,那就是說你曾想像它是什麼較為精細的東西,好象風、火、或空氣,滲透並且散布到你身體的較為粗濁的那些部分里。這的確是值得注意的;可是對於物體,你毫不懷疑它是這樣的本性的一種東西:能具有一定形狀,能佔據某一地位,能充滿一個空間並把一切別的物體排擠出去,能由於觸覺、視覺、聽覺、嗅覺和味覺而知覺到,能以若干種方式被移動。你現在還可以把這些東西稱之為物體的屬性,只要你不把所有這些東西都歸之於每一種物體,因為風是一種物體,然而它卻不能由視覺感覺到;只要你不把你稱之為靈魂的屬性的其他東西從物體的屬性里排除出去,因為風、火以及其他許多種物體都是自動的,同時有推動別的物體的性質。

至於你接著說到你不認為物體有自動性,對於這一點,我看不出你現在怎麼能夠辯解。因為,假如按照你的說法,那麼,一切物體,由於它的本性的關係,一定是不動的;每個運動只能從一個非物體性的本原發出;假如不藉助於一個理智的或精神的能動者,水也不能流,動物也不能走。

二、後來,你考察了,在假定了你的幻想①的條件下,你是否能肯定你認為屬於物體的本性的那些東西,也有一些是你所有的;接著在做了一個冗長的考察之後,你說,象這樣的東西,你一點也沒有。就是在這裡,你開始不再把你視為一個整個的人,而把你視為你自己的最密切、最隱蔽的那一部分,也就是你在前面所認為的靈魂。靈魂啊!或者不管你是什麼吧,請你告訴我,你曾經想像你是風或者這樣性質的別的物體一樣的東西,它滲透並且散布到你的身體的各個部分中去;你現在已經改變想法了嗎?當然你沒有這樣做。為什麼你不可以仍然是一陣風,或者是被心臟的熱或不拘什麼別的原因所刺激起來的、由你最純的血所形成的一種非常精細、非常稀疏的、散布到你所有的肢體里的精氣,它,也就是你,給你的肢體以生命,並能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大腦想,就是這樣執行著通常歸之於你的一切功能?假如是這樣,為什麼你不是有著和你的身體同樣的形狀,就象罐子里裝著的空氣存著和罐子同樣的形狀一樣?我為什麼不會以為你同你的身體有著同一的外包,或者是被那包著你的身體的皮所包的呢?為什麼我不可以認為你充實著一個空間,或至少充實著你的粗濁的身體和它的最精細的部分所沒有充實起來的那些部分的空間呢?因為,實在說來,身體確實有著一些微小的空處,你就是被散布在這些小孔里;因此,你的部分在哪裡,哪裡就沒有你身體的部分;這同酒和攙和起來一樣,有酒的部分的地方就沒有水的部分,雖然視覺分辨不出來。既然在你所充實起來的全部小空間里,你的粗濁的身體不能同你在一起,為什麼你不能從你所佔據的地方把別的物體排擠出去呢?為什麼我不會認為你用許多種方式自己動起來呢?因為,既然你的肢體由於你而接受許多種不同的運動,那麼你怎麼能夠自己不動而把你的肢體動起來呢?的確,一方面,你自己不動,你就不能推動別的東西,因為不用力那是做不到的;另一方面,你不被身體的運動推動,那也是不可能的。如果所有這些都是真的,那麼你怎麼能說在你裡邊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物體的呢?

①指笛卡爾說:「……假定有某一個極其強大,並且,假如可以這樣說的話,極其惡毒、狡猾的人,他用儘力量和心機來欺騙我……」。

三、以後,在繼續你的考察的時候,你說你也看到在歸之於靈魂的東西裡邊有一些不是在你裡邊,比如吃飯和走路。

但是,首先,一個東西可以是物體而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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