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世民的帝王夢 鼎定半壁:蕭梁的覆滅(上)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冬天,天下的形勢讓唐高祖李淵憂喜參半——憂的是劉黑闥等反叛勢力在大河南北的死灰復燃,喜的是帝國南部半壁江山的順利平定。

正當各路唐軍在河北被劉黑闥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以趙郡王李孝恭和行軍總管李靖為首的唐軍經過數年努力,終於在這一年十月生擒了南梁皇帝蕭銑,一舉消滅了這個南方最大的割據政權。

平定蕭梁、鼎定半壁雖然掛的是宗室親王李孝恭的名頭,但是誰都知道,真正的首功之人其實是李靖。

李靖最初被李淵派往南方征討蕭梁的時候其實是很窩囊的,因為李淵並不信任他。

單從他當時擔任的官職——開府就可見一斑。所謂開府只是一個正四品的散官,既沒有實際的職權,更沒有自己的嫡系部隊。李淵讓李靖以這樣的身份到前線去打仗,與其說是希望他建功立業,倒不如說是故意給他小鞋穿,好尋找機會整死他。

說白了,李淵仍然不忘舊惡。

當初要不是李世民大喊刀下留人,李淵早把這個可惡的「告密未遂者」一刀砍了。雖然看在李世民的面子上留了他一條命,可李淵無論如何就是看他不順眼。

把李靖派到前線不久,李淵終於逮著了一個殺他的機會。

當時蕭梁的兵力還很強大,所以李靖抵達峽州(今湖北宜昌市西)後就一直滯留不進。李淵立刻下了一道密詔給峽州刺史許紹,讓他以「遷延不進」的罪名把李靖就地斬首。

如果這個許紹老老實實執行天子的密令,那麼歷史上就沒有什麼初唐名將李靖了。如果許紹只是一個唯唯諾諾的普通官僚,那麼李靖最後也只能成為一個懷才不遇並且含冤而死的小角色,在歷史的驚濤駭浪中像泡沫一樣轉瞬即逝。

所幸峽州刺史許紹並不是個普通官僚。

他是一個有德之人,而且有惜才之心。他知道李靖胸中自有甲兵百萬,只是一直缺少施展才幹的機會,於是按下詔書,上疏李淵,說明前線戰事吃緊,急需人才,可以讓李靖戴罪立功、以觀效尤。李淵看到奏疏後想想也有道理。為了統一大業,李淵只好暫時撇開私人恩怨,收回成命,等著看李靖的立功表現。

一連兩次僥倖躲過皇帝的屠刀,讓李靖深刻地體驗到什麼叫做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再有第三次機會了。如果不能及時建立戰功,那他的腦袋就沒有繼續待在肩膀上的理由。

李靖仰天長嘆,苦苦等待著鹹魚翻身的那一天。不久,開州(今重慶開縣)蠻族首領冉肇則聚眾反叛,率部進攻夔州(今重慶奉節縣),趙郡王李孝恭迎戰,結果被蠻軍擊敗。

一展身手的機會終於來了!李靖主動請纓,只帶了為數僅八百人的一支小部隊,便成功襲破了蠻軍大營;其後又在險要之地設伏,大敗十倍於己的蠻軍,斬殺冉肇則,俘獲五千餘人,一舉平定了蠻族叛亂。捷報傳至長安,李淵的意外和驚喜之情溢於言表。為了掩飾自己先前對李靖的不公,李淵在朝會上對百官說了一句很巧妙的話,他說:「朕聞使功不如使過,李靖果展其效!」(《舊唐書·李靖傳》)

這句話既誇獎了李靖,同時也誇獎了李淵自己。因為他把李靖所取得的戰績說成是他故意使用激將法的結果。所謂「使功不如使過」,意思就是與其用功勛去激勵下屬建功立業,還不如適當給他一些壓力,讓他感覺自己有過失,然後他才會加倍努力以求將功補過。

這固然是很高明的馭人之術,可明眼人都知道,先前李淵對待李靖的那些做法壓根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可不管怎麼說,通過這次勝利,李淵總算徹底改變了對李靖的看法。他在隨後下發給李靖的詔書中稱:「卿竭誠儘力,功效特彰!朕雖與你遠隔,但深明卿之至誠,極為嘉賞;卿勿憂富貴也。」除了公開頒發的詔書,李淵還特意給了李靖一道手詔,說:「既往不咎,舊事吾久忘之矣!」這句私下裡的體己話固然表明了天子李淵與李靖和解的誠意和熱情,可同時也向我們透露出——李淵之前對那些「舊事」確實是一直耿耿於懷的。

武德四年二月,否極泰來的李靖壓抑多年的能量開始噴發,他胸有成竹地向趙郡王李孝恭呈上了平定蕭梁的「十策」,李孝恭轉呈朝廷。李淵當即採納,以李孝恭為夔州總管,命他大規模製造戰船,訓練水軍;同時授予李靖行軍總管兼長史之職,命他全權負責軍事。

至此,李靖才終於有了一個與他的能力和任務相匹配的職銜。從這一刻開始,李淵已經把平定南方半壁江山的重任託付給了他。

李靖輝煌的軍事生涯就此展開。

為了全力進攻蕭梁,李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設法解除唐軍的後顧之憂。他向李孝恭建議,將巴蜀各地蠻族首領的子弟全部召集到夔州總部,考察他們的才幹,任命相應的官職。此舉表面上是對蠻族子弟的一種優待和禮遇,事實上是把他們作為人質,防止各地蠻族首領反叛。

就在唐軍秣馬厲兵,即將對蕭梁發動全面進攻的前夕,梁帝蕭銑卻正在干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在裁軍。

大敵當前,蕭銑卻忙著裁軍,他怎麼了?腦子進水了?

不,蕭銑的腦子沒進水,是肚子進水。

苦水。

因為跟隨他造反的那幫元勛故舊紛紛以開國功臣自居,個個牛皮哄哄、鼻孔朝天、專擅殺戮、目無朝廷,讓蕭銑大傷腦筋。他最後只好想了個辦法——以境內業已太平、急需發展生產為由大量裁軍,讓那些驕兵悍將通通解甲歸田,回老家當農民。

可想而知,這幫居功自傲的將領絕不甘心就此被褫奪兵權。大司馬董景珍的弟弟馬上召集了一幫人,準備發動兵變,但消息泄露,未及發動便被蕭銑鎮壓。其時董景珍正出鎮長沙,蕭銑欲蓋彌彰地宣布赦免董景珍的連坐之罪,同時又下詔召他回朝,其猜忌之心昭然若揭。董景珍頓生兔死狗烹之感,遂暗中遣使向李孝恭投降。

而生性多疑的蕭銑也很快就嗅出了反叛的味道,於是命齊王張綉率兵討伐董景珍。董景珍致信張綉說:「君不見,『前年誅彭越,往年殺韓信』,奈何今日相攻?」張綉不予理會,命大軍圍攻長沙。董景珍不敵,突圍而走,被麾下將領所殺。蕭銑剷除了心頭之患,大喜過望,隨即擢升張綉為尚書令。然而蕭銑的喜悅之情很快便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憂慮和恐慌。

因為張綉又坐大了,他「恃勛驕慢,專恣弄權」,其囂張氣焰讓蕭銑忍無可忍。

蕭銑不得不再次設計將張綉誅殺。

至此,蕭梁王朝徹底陷入一個麻稈打狼兩頭怕的局面。

皇帝蕭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元勛故舊人人自危、離心離德。

蕭銑眼睜睜看著王朝的人心和基業正在迅速瓦解,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武德四年十月七日,梁朝鄂州(今湖北武漢市南)刺史雷長穎舉城降唐,揭開了蕭梁覆亡的序幕。

唐軍兵分四路,由李孝恭和李靖率二千餘艘戰船出巴蜀,浩浩蕩蕩順長江東下;由廬江王李瑗出襄州(今湖北襄陽);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今湖南沅陵縣);黃州總管周法明出夏口(今湖北武漢漢口),從各個方向大舉進攻蕭梁。

在這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蕭銑卻對戰局產生了重大誤判。他認為此時長江水勢大漲,不易行舟,因此並沒有及時進行防禦部署。李孝恭的唐軍主力遂一路勢如破竹,接連攻陷荊門和宜都兩處軍事重鎮,迅速進抵夷陵(今湖北宜昌市)。

梁朝門戶洞開,都城江陵(今湖北江陵縣)一下子暴露在唐軍的眼皮底下,蕭銑這才慌了手腳,急命大將文士弘率數萬精銳進駐清江(今清江入長江口)布防。十月初九,李孝恭和李靖大破文士弘,俘戰船三百餘艘,梁軍被殺和溺斃者數以萬計。唐軍乘勝追擊,進至百里洲(今湖北枝江市南的長江中小島)。文士弘集結殘部再戰,卻再次被擊潰。唐軍艦隊長驅直入,兵鋒直逼江陵。梁江州(今湖北長陽縣西)總管蓋彥舉旋即以五州之地降唐。

文士弘潰敗、蓋彥舉叛降的消息傳回江陵,蕭銑頓時感覺到末日的降臨。直到這一刻,他才充分意識到自己貿然裁軍導致的惡果——眼下江陵唯一的軍事力量就只有一支幾千人的禁衛軍了。

單憑這麼一點力量如何守住江陵?

蕭銑迫不及待地向各地發出了十萬火急的勤王詔。然而,此刻蕭梁的大多數軍隊都遠在江南和嶺南,遠水救不了近火,蕭銑不得不命數千禁軍登上艦船,出城拒戰。

李孝恭準備立刻對梁軍發動攻擊,李靖勸阻說:「這是蕭梁最後的頑抗力量,他們仍有鬥志,但並沒有通盤的防禦計畫,其勢必不能久;我們不如暫且停泊南岸,休養一日,梁軍兵力必定分散,很可能會留一部抗拒我軍,分一部回城據守;兵分則勢弱,我軍乘其鬆懈發動進攻,無不勝之理。如果現在急攻,梁軍必奮力死戰,楚地士卒歷來剽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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