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元618年:李淵稱帝,大唐開國 英雄末路:瓦崗的覆滅

大業十四年(武德元年)九月,東都的秋涼一日比一日更濃。

而這些日子以來,瓦崗的人心也一日比一日更涼。

因為李密自從幹掉翟讓之後,人就變得越來越驕矜,對待部眾的態度也開始悄悄發生了轉變。

他再也不像從前那麼體恤下屬了。

除此之外,讓瓦崗將士心涼的原因還有兩個:一、瓦崗除了糧食什麼也沒有,所以將士們雖然屢立戰功,可從來得不到錢帛之類的賞賜;二、李密往往對新附的人禮遇甚周,相形之下就冷落了舊人。

瓦崗人為此憤憤不平。

就連一向心胸寬廣的徐世勣也忍不住在一次宴會上暗諷李密,希望他意識到身上的缺點和當下存在的問題。

可現在的李密已經聽不進任何不和諧的聲音了。

他極為不悅,從此開始疏遠徐世勣——把他派駐黎陽倉,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實際上是將他排擠出瓦崗總部。

對瓦崗人心離散的現狀,李密固然有所察覺,可他認為事態並不嚴重,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了這一年秋天,李密甚至感覺形勢正在朝好的方向轉化。

因為他剛剛擊潰了宇文化及的十幾萬大軍,收降了許多精銳,繼而又聽說東都發生了火併,王世充那幫人正在自相殘殺,其結果很可能是兩敗俱傷。這一切都讓李密樂觀地以為——東都已經指日可下了。

然而,李密過於樂觀了。

東都火併不僅沒有削弱王世充的力量,反而讓他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他現在掌握了東都的軍政大權,隨時可以調集兵力對李密發起總攻。

在王世充看來,岌岌可危的不是東都,而恰恰是李密——是他所領導的瓦崗軍。

因為童山一戰,宇文化及雖然敗了,可李密的瓦崗軍也遭受了重創。他的精銳多半死在了戰場上,剩下這些人的戰鬥力也已大不如前。

所以,王世充也同樣樂觀地相信——李密的敗亡已經指日可待了。

兩個同樣樂觀自信的男人。

一對註定你死我活的冤家。

命運只好安排了一場終極對決,來結束他們之間曠日持久的對峙和較量。

這一年九月初十,王世充率先出手了。他嚴格挑選了兩萬精銳,火速東進,於次日進抵偃師(今河南偃師市)西面的洛水,迅速架設了三座浮橋。

此時的李密正駐守在洛陽北面的金鏞城,而王世充甩開李密,全力東進,很明顯是要搶佔洛口倉——因為東都軍隊快斷糧了。

李密急命王伯當留守金鏞,自率精兵馳援偃師,在邙山南麓紮營,然後命單雄信率前鋒騎兵進至偃師城北紮營。

九月十一日,李密召開軍事會議,討論戰守之策。裴仁基主張採取守勢,他說:「王世充傾巢而出,洛陽必定空虛。我們可兵分兩路,一路扼守險要,阻止他東進;另一路則直撲東都。如果王世充回軍,我們就按兵不動;如果他再次東進,我們就進攻東都。這樣一來我們就掌握了主動權,而他疲於奔命,必定被我軍擊破。」

李密同意裴仁基的方案,並進而分析說:「隋軍如今有三樣銳不可當。其一,武器精良;其二,決意東進;其三,糧盡而戰。所以我們只需據城固守,蓄力以待,王世充欲戰不得,欲走無路,不出十天,他的首級就會送到我們的麾下。」

應該說,裴仁基和李密的這個戰略是完全正確的。如果這一仗真的按照這個計畫來打,失敗的人肯定是王世充,絕不會是李密。

然而,命運之神卻在這關鍵的時刻背棄了李密。

因為絕大多數將領反對這個計畫。

剛剛從宇文化及手下歸降的陳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急於建功,所以和單雄信一起極力主戰。他們堅持說:「王世充的軍隊人數並不多,而且屢屢被我們打敗,早已喪膽。兵法有言:『人數超過敵人兩倍就應該進攻。』何況現在我們絕不止兩倍!再說了,江淮新附的將士都希望抓住這個機會建立功勛,趁他們鬥志高昂的時候作戰,一定能夠取勝。」

李密心動了。是啊,如果可以一戰破敵,又何必拖延呢?

他隨即採納了多數人的建議——戰!此刻的李密當然不會知道,他的敗亡之局就在這一個字中一錘定音了。

裴仁基苦苦勸阻,可李密心意已決。

裴仁基頓足長嘆,說:「公必悔之!」

與此同時,沒有資格參加軍事會議的魏徵也在對長史鄭頲說:「魏公雖然在童山戰役中轉敗為勝,但是勇將銳卒多數陣亡,剩下的士卒士氣低落,這種情況不利於對敵作戰。而且隋軍缺糧,志在死戰,難以爭鋒,不如深溝高壘以拒之,旬月之間,王世充糧盡,必然撤退,到時候全力追擊,沒有不勝的道理。」

魏徵說得頭頭是道,鄭頲只斜乜了他一眼,說:「這不過是老生常談罷了。」

魏徵火冒三丈:「這是奇策,怎麼叫老生常談?」隨即拂袖而去。

九月十一日午後,王世充派遣前鋒部隊的數百名騎兵渡過洛水,襲擊單雄信的軍營。李密得到消息,即命部將裴行儼和程知節等人前去增援。裴行儼搶先殺入敵陣,被流矢射中,墜落馬下。程知節立刻衝上去,殺了數名敵兵,將裴行儼抱上自己的馬背。隋軍在後面窮追不捨,一個騎兵趕了上來,一矛刺出,穿破了程知節的鎧甲。程知節轉身抓住長矛,猛然將其折成兩段,隨後砍殺了隋兵,終於將裴行儼救回大營。

這次小規模的遭遇戰,除了裴行儼之外,李密的部下驍將孫長樂等十幾人全部受了重傷。

當天深夜,王世充又派遣兩百多名騎兵潛入邙山,埋伏在李密大營附近的山澗中,準備次日決戰時作為內應。

九月十二日晨,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

王世充集合部隊誓師,高聲說:「今日之戰,不僅是爭一個勝負,生死存亡也在此一舉。如果贏了,榮華富貴自然到手;要是輸了,沒有一個人可以倖免。所以,這一戰關係到每個人的存亡,不僅僅是為了國家而戰,更是為了你們自己而戰!」

正所謂哀兵必勝。

此時王世充的軍隊已經落入斷糧的絕境,所以對這兩萬名士兵來講,奮力前進打敗李密,他們還有生還的機會;要是退縮,就算回到東都,無疑是死路一條。所以,當這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軍隊進至李密大營時,王世充一聲令下,兩萬人便像離弦之箭射了出去;人人奮勇爭先、拚死砍殺,其勢果真就像李密說的——銳不可當。

這一仗打得空前慘烈,因為雙方都志在必得。

兩軍激戰正酣時,王世充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一招殺手鐧。

他事先找了一個相貌酷似李密的人,此時將其五花大綁推到陣前,命人高呼:「已活捉李密!」士卒皆高呼萬歲。瓦崗軍見狀,頓時士氣大挫。緊接著,昨夜埋伏在此的那些隋軍又忽然出動,直撲李密大營,縱火焚燒帳篷房舍。當瓦崗軍看到身後衝天而起的火光時,意志瞬間崩潰,開始四散逃命。昨天還極力主戰的陳智略等人立刻投降了王世充。李密帶著殘部一萬餘人,倉皇逃奔洛口。

李密絕對沒有想到,這次逃亡竟然把他的人生送上了窮途末路。

他原以為勝敗乃兵家常事,不用多久就能重整旗鼓東山再起。

可他錯了。

邙山之敗已經給他的軍事生涯和逐鹿中原的大業徹底畫上了句號,同時也給他波瀾起伏、精彩壯闊的一生畫上了一個破折號。

破折號後面寫著兩個字——死亡。

雖然幾天後李密就逃進關中投降了唐朝,可這不過是延緩了他的死期而已,終究沒能挽回他覆亡的命運。

李密的這次逃亡真是一場傷心之旅。

因為兵敗如山倒。他一路跑,他的部眾就在身前身後一路降。

當天夜裡,王世充進圍鄭頲鎮守的偃師。還沒等隋軍攻城,鄭頲的部將就打開城門,投降了王世充;裴仁基、鄭頲、祖君彥等數十個文武將吏全部被俘。緊接著,單雄信等人又各自為戰,拒絕接受李密的號令,致使王世充的軍隊迅速渡過洛水,單雄信隨即率部投降。李密還沒抵達洛口,駐守倉城的長史邴(bǐng)元真就已經暗中派人前去接應王世充的部隊,準備開門迎降。

李密終於絕望了。

人心靠不住,人心真他媽靠不住啊!

其實,自從除掉翟讓之後,就不斷有人建議李密斬草除根,把翟讓的舊部全部幹掉,以絕後患。比如當時房彥藻就曾力勸他除掉單雄信。他說單雄信是一個「輕於去就」的人,不可能從一而終,早殺早好。可李密始終下不了手,因為單雄信勇冠三軍,在軍中有「飛將」之稱,李密愛惜他的才幹。再比如,部將宇文溫也曾勸他幹掉邴元真。他說邴元真這個人是翟讓的死黨,其長史的職位就是翟讓力薦的,心裡對翟讓感恩戴德,留著這樣的人,遲早是個禍害。可李密聽完卻不置可否,因為他不希望在攻克東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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