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元618年:李淵稱帝,大唐開國 江都政變

公元618年是一個奇特的年份,因為這一年的隋朝天下有不下二十個年號,並且很可能還是不完全統計。

這一年首先是隋煬帝楊廣的大業十四年,同時也是隋恭帝楊侑的義寧二年,稍後還是唐高祖李淵的武德元年。

此外,東都的越王楊侗也在這一年被王世充等人擁立為帝,所以又稱皇泰元年。

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草頭王們對這一年也各有各的叫法:隴西的秦帝薛舉稱秦興二年;河西的涼帝李軌稱安樂元年;馬邑的定楊天子劉武周稱天興二年;朔方的梁帝梁師都稱永隆二年;河北的夏王竇建德稱五鳳元年;魏縣的許帝宇文化及稱天壽元年;江南的梁帝蕭銑稱鳴鳳二年;東南的楚帝林士弘稱太平三年……

實在是令人眼花繚亂!

然而,不管這一年有多少個年號,歷史最終只會承認其中一個。

換句話說,這些如同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的年號註定要一個接一個被淘汰掉。

而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的,就是楊廣的大業。

大業十四年,楊廣五十歲。

知天命之年。

楊廣現在的天命是什麼?

是及時行樂。

既然一切都已無可挽回,那麼除了及時行樂,除了不停地用酒精和女人來麻醉自己之外,楊廣還能做什麼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朝酒醒何處!

這就是楊廣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身體力行的人生哲學。

他在江都的離宮中開闢了一百多座精緻的別院,每一座院落都美輪美奐,而且美女常住,美酒佳肴常備。楊廣每天讓一座院落做東,然後帶著蕭皇后和寵幸的嬪妃們一院一院地宴飲作樂,天天和她們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楊廣通曉天象,並且喜好吳語。某一個春天的夜晚,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楊廣與蕭皇后坐在璀璨的星空下,靜靜地仰觀天穹。突然,楊廣粲然一笑,對蕭皇后說:「外間大有人圖儂(我),然儂不失為長城公(陳叔寶),卿不失為沈後(陳朝皇后沈婺wù華),且共樂飲耳!」

是啊,星光如此美麗,歲月如此靜好,楊廣有什麼理由悲觀呢?

人生何妨長醉,杯中自有乾坤!山河破碎又怎麼樣?社稷覆亡又怎麼樣?只要能像陳叔寶一樣保有爵祿和富貴,只要美女、美酒和美景常在眼前,他的下半輩子就可以過得與世無爭、自在逍遙!

然而,最讓楊廣難以承受的是,再怎麼爛醉也有醒來的一刻。

在那些宿醉乍醒的夜晚,江都的離宮中玉體橫陳、杯盤狼藉,楊廣一個人怔怔坐著,看蠟燭淚盡、聽更漏聲殘。每當這樣的時刻,那些被他苦苦壓抑的痛苦、憂鬱和感傷,就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湧襲來,把這個心事蒼茫的帝王一口吞沒。

還會有多少日子讓他這樣憂鬱和感傷呢?

沒有多少了。

公元618年的春天,在半夢半醒之間踉蹌行走的楊廣知道,在自己的生命中,不獨快樂變得越來越珍貴,就連感傷也變得越來越奢侈了。

於是就有另一些夕陽西下的黃昏,許多宮人看見她們的天子穿著短衫,拄著手杖,像一個飄然遺世的行吟詩人一樣,獨自遊盪在雕樑畫棟的亭台樓閣之間。

他一遍又一遍地走過它們。

從不疲倦。

從不厭煩。

沒有人知道,楊廣是想把這些良辰美景深深地烙印在心間。

沒有人知道,就算死神在下一刻馬上把他從世界上剔除,他也要在這一刻把屬於自己的世界收藏。

楊廣一生中一直保持著一種習慣,即使是在這個迷亂而頹廢的春天裡也依然保持。他經常會長時間地攬鏡自照——長時間地凝視甚至是欣賞著銅鏡中的那個人。

這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自戀。不過有點遺憾的是,在這個春天裡,楊廣看見的不再是那個玉樹臨風、英氣逼人的瀟洒帝王,而是一個鬢髮散亂、面目浮腫、神情倦怠、目光空洞的中年男人。

儘管這個鏡中人已經變得讓楊廣感到陌生,但是他並沒有過於失望。因為這個鏡子里的人仍然擁有一個寬闊飽滿的額頭、一個端正挺拔的鼻樑以及一個微微揚起的下頜。

夠了。縱使失去所有,楊廣相信自己依然能擁有一個帝王最後的高貴與尊嚴!

楊廣到最後似乎也看淡了死亡。有一天他忽然似笑非笑地對著鏡中人說:「好頭頸,誰當斫(zhuó)之?」

蕭皇后大驚失色,問他為何說出如此不祥之語。楊廣凄然一笑,幽幽地說:「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復何傷?」(《資治通鑒》卷一八五)

公元618年,楊廣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了那個烽火連天的中原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江東而已,為此楊廣準備遷都丹陽(今江蘇南京),以防李密兵鋒越過長江。

楊廣把此事拿到朝會上討論,文武百官立即產生激烈的爭執。以內史侍郎虞世基為首的大臣都極力贊成,表示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計畫了;而右武侯大將軍李才等人卻堅決反對,認為楊廣應該立刻返回西京,藉此安定天下。

最後心直口快的李才說不過巧舌如簧的虞世基,憤然離殿。門下錄事李桐客依然堅持說:「江東低洼潮濕、地勢險惡,而且耕地太少,如果要對內奉養皇家、對外供應三軍,百姓難以負荷,恐怕最終仍將激起變亂!」李桐客話音剛落,御史們立刻發出彈劾,說他毀謗朝政。

反對的聲音就此被徹底打壓。公卿們紛紛阿附楊廣,說:「江東之民盼望聖駕已久,陛下南下長江,親臨安撫,此乃大禹之事功也!」

遷都之議就這麼定了下來。丹陽郡隨即破土動工,開始修建皇宮。

可是,楊廣已經無福消受丹陽的這座新皇宮了,因為軍隊早已離心離德。

一場震驚天下的江都政變馬上就將爆發。

剛開始,將士們想到的還僅僅是叛逃。

因為他們都是關中人,思鄉心切,見楊廣毫無西返之意,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禁軍郎將竇賢首先率部西逃,結果被楊廣的騎兵追了回來,馬上把竇賢斬首示眾。

然而殺一卻不能儆百。將士逃亡的現象仍然有增無減、屢禁不止。

楊廣絕對想不到,就連他最為倚重的心腹將領也有了叛逃之心。

這個人就是虎賁郎將司馬德戡。

司馬德戡不光想一個人逃,而且還想煽動大家一起逃。他首先對他的兩個好友發出了試探。一個是虎賁郎將元禮,一個是直閣將軍裴虔通。司馬德戡說:「如今士兵人人都想逃亡,我打算告發,又怕先被士兵殺了;要是不報告,一旦事發,也難逃滅族之罪。到底該怎麼辦?還有,聽說關中已經淪陷,李孝常就因為獻出華陰叛降,皇上就逮捕了他的兩個弟弟,準備處死。我們的家屬都在關中,萬一有人步李孝常之後塵,那我們豈不是大禍臨頭?」

元禮和裴虔通也是一副恐懼無奈之狀,只能愁眉苦臉地說:「事已至此,該怎麼辦?」

司馬德戡盯著他們的眼睛,說:「和士兵一塊逃!」

元禮和裴虔通相視一眼,重重點頭:「善!」

一個大規模的逃亡計畫就此啟動。越來越多的朝廷官員和軍隊將領迫不及待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這些人包括內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將趙行樞,鷹揚郎將孟秉,符璽郎李覆、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世良,城門郎唐奉義,醫正張愷,勛侍楊士覽等。幾乎各個級別、各個部門的文武官員全都捲入了這個計畫。

由於參與的人數眾多,所以逃亡計畫逐漸從秘密轉為公開。最後將吏們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毫不避諱地討論他們的叛逃行動。有個宮女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好報告蕭皇后:「外間人人慾反!」蕭皇后面無表情地說:「任汝奏之。」宮女隨即向皇帝稟報,楊廣勃然大怒。

皇帝很生氣,可後果並不嚴重。

因為只有一個人掉了腦袋,就是那個告密的宮女。

楊廣認為這是她危言聳聽,所以二話不說就把她砍了。

後來又有人忍不住向蕭皇后稟報,蕭皇后說:「天下事一朝至此,無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憂耳!」(《資治通鑒》卷一八五)

從此就再也沒人多管閑事了。

楊廣既然執意要當鴕鳥,那麼叛逃計畫當然就沒有半點阻力了。

虎牙郎將趙行樞很快就把計畫告訴了一個人,要拉他入伙。

正是這個人導致這個叛逃計畫瞬間升級成了政變行動。

他就是宇文述的次子、時任將作少監的宇文智及。

司馬德戡等人原計畫於大業十四年三月十五日逃亡,可宇文智及卻告訴他:「主上雖然無道,但威信尚存,命令也還有人執行。你們一旦逃亡,恐怕會像竇賢那樣自尋死路。而今上天欲亡隋室,四方英雄並起,既然同心逃亡之人已有數萬,不妨干一票大的,此乃帝王之業!」

司馬德戡豁然開朗,與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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