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孔子周遊列國 孔子周遊列國(下):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葉邑的長官沈諸梁,人稱葉公,是楚國名將沈尹戌的兒子。他對孔丘的到訪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主動向孔丘問起治理國家的方法。孔丘還是一如既往地矜持,只說了六個字:

「政在來遠附邇。」

也就是說,治理國家的關鍵,在於讓遠方的人投奔,讓近處的人擁護。仔細推敲起來,這話等於沒說,因為「來遠附邇」顯然是一種結果,而不是一種手段。但是葉公很滿意,因為他到葉邑上任以來,發展經濟,興修水利,讓老百姓休養生息,在楚國已經頗有名望。當時南方戰亂延綿,葉邑地處河南,遠離戰亂中心,無形中成為了一片凈土,很多江南一帶的人拖家帶口來投奔他。所謂「來遠附邇」,他都做到了,因此對孔丘那句話很受用。

有一天,葉公和仲由談話,問了仲由一個問題:「您的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仲由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孔丘聽說這件事,對仲由說:「你呀,為什麼不對他說『我們的先生是一個學習起來不知疲倦,教育別人從來不感到厭煩,發憤工作忘記了吃飯,常常怡然自樂而忘記了憂愁,渾然不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老人家』?」

孔丘沒有在葉邑久留,又回到了蔡國,路上遇到長沮、桀溺兩個人在地里一塊耕作。孔丘派仲由去向他們打聽渡口在哪。長沮沒有答,反問仲由:「坐在車子上的那個人是誰?」

仲由說:「是孔丘。」

長沮說:「是魯國的那個孔丘嗎?」

仲由說:「正是。」

長沮說:「那你還來問什麼路,孔丘無所不知,他自己應該知道渡口在哪。」

桀溺問仲由:「他是孔丘,你又是誰?」

仲由說:「我是孔丘的弟子仲由。」

桀溺一邊勞動一邊說:「動蕩不安的局面走到哪都是一樣的,誰能改變得了?你與其跟著孔丘到處躲避壞人,還不如跟著我們來躲避整個社會呢!」

仲由回來把他聽到的話告訴孔丘,孔丘凄然道:「人怎麼可能和鳥獸同群?如果天下平安有道,我又何必四處奔波去改變它呢?」言下之意是,人是社會的動物,消極避世不是辦法,主動去改變才是正道。本書作者以為,這也是孔丘最可愛的一面,始終保持著熱情去積極地面對這個世界,甚至是帶著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天真去實踐自己的理想。

還有一次,仲由在路上和孔丘他們走散了,遇到一位背著草筐的老人。仲由問他:「請問您見到我的老師孔丘了嗎?」老人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誰是你的老師啊?」說完,便拄著拐杖除草。仲由拱著手恭敬地站著。老人留仲由到他家住宿,殺雞、做黃米飯給仲由吃,又叫他兩個兒子出來相見。第二天,仲由趕上孔子,報告了這件事。孔子說:「這是位隱士。」叫仲由返回去再見他。仲由到了那裡,老人卻已經走了。仲由接下來說的一段話,很能反應孔丘的主張:「不做官,是不合義理的。長幼之序不可廢棄,君臣之義又怎麼能不顧呢?他想不玷污自身,卻忽視了君臣間的大倫理。君子出來做官,是為了實行道義。當然,這個年頭,道義不能實行,我是早就知道了的。」

孔丘到蔡國的第三年,吳國出兵伐陳,楚昭王派兵救陳,駐軍於城父。楚昭王聽說孔丘在陳、蔡兩國邊境上,就派人去請孔丘。陳、蔡兩國的大夫們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湊到一起商議:「孔丘是個能幹的人,批評各國政治總是能擊中要害。這些年來他一直住在我們兩國之間,我們這些人都不在他眼裡。現在楚國這樣的大國都來請他了,如果他受到楚王重用,那我們這些在陳國、蔡國本來能夠說上話的人可就危險了。」於是串通起來,發兵將孔丘一行人圍困在兩國邊境的一片荒郊野地里,使得他們進退不得,糧食也供應不上。學生們都餓得兩眼昏花,躺在地上起不來,唯有孔丘仍然坐在那裡讀詩唱歌撫琴,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仲由心裡很窩火,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唱歌?故意問孔丘:「君子也會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嗎?」

孔丘平靜地說:「君子當然也有窮困的時候,但仍然能堅守節操,而小人到了窮困的時候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這句話的原文是:「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我們上中學的時候,都聽孔乙己說過前半句,當時只覺得迂腐,現在看起來卻覺得這句話的本義原也不錯。

仲由遭到這樣的批評,立馬老實了,乖乖地坐在一邊。孔丘環視了一周,見到學生個個無精打采,端木賜更是滿臉的不高興。孔丘於是問道:「端木賜,我問你,你認為我是學了很多東西而且能夠牢記不忘的人嗎?」

端木賜說:「是的,難道不是嗎?」

孔丘說:「不是,我只是能用一個基本的原理將所學的東西貫穿起來罷了。」

端木賜聽了,若有所思。

孔丘知道學生們個個都有怨氣,便將仲由叫到身邊,問道:「有一首詩說『匪兕匪虎,率彼曠野(既不是犀牛,又不是老虎,可是整天在曠野里跑來跑去)』。是我追求的理想不對嗎?為什麼我會落到這個地步呢?」

仲由說:「也許我們還沒達到仁的標準,人們對我們不夠信任;也許是我們不夠有智慧,所以人們才處處與我們為難。」仲由說的是實話,這些年來,他們跟著孔丘四處流浪,處處碰壁,沒過一天安穩日子,主要的原因,可不就是孔丘的那一套理論不能被人們接受,甚至讓人產生了抗拒的心理嗎?

孔丘聽了勃然大怒,罵道:「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仲由,我告訴你,如果達到仁的標準就能讓別人信任,那伯夷、叔齊還會餓死在首陽山上嗎?如果聖人的智慧必能暢行無阻,那比干還會被商紂王挖心嗎?」

仲由走開後,孔丘又將端木賜叫過來,問了同樣的問題。端木賜說:「這是因為您的目標太遠大了,所以天下沒有哪個國家能夠容納您。老師您能不能將標準降低一點?」端木賜的意思是,如果理想不能實現,那就必須與現實結合,適當地進行妥協。

孔丘說:「端木賜啊,最好的農民能夠把地種好,但是不一定能夠獲得好收成;最好的工匠能夠把物品做得巧奪天工,但是不一定能夠讓買家滿意;君子能夠朝著自己的理想努力,讓學問有條有理,一以貫之,但是不能保證一定能讓世人接受。現在你不是想辦法去實現理想,而是只想著讓世人接受,這樣的志向可不夠遠大!」

後來孔丘又問了顏回同樣的問題。顏回回答:「老師的理想太遠大了,因此天下都容不下。儘管如此,您還是堅持不懈地推行它。不被接受有什麼關係呢?不被接受才更像個君子!一個人修養不夠,是自己的恥辱;修養夠了卻不被接受,那就是當權者的恥辱了。不被接受有什麼關係,不被接受才更像個君子!」

孔丘聽得樂開了花,說:「顏家的小子真是不得了,如果你錢足夠多的話,我情願去給你當管家。」

但是好聽的話不能當飯吃。到了第七天,孔丘也扛不住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顏回冒著生命危險,偷偷地跑出包圍圈,向當地的村民討了些米回來煮。孔丘聞到飯香,睜開一隻眼睛,只見顏回這傢伙正慌裡慌張地用手在鍋里抓飯吃。他不動聲色,閉上眼睛又睡了一夥兒,顏回過來叫他吃飯。孔丘伸了個懶腰,說:「剛剛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先人,我自己先吃乾淨的飯然後才給他們吃。」

顏回面不改色心不跳,很平靜地說:「是這樣的,剛剛碳灰飄進了鍋里,弄髒了一些米飯,丟掉又不好,我就抓來吃了。」

孔丘嘆息道:「人們都說眼見為實,我現在才知道,眼見不一定為實,應該相信自己的心,但是自己的心也不可以相信。你們要記住,了解一個人本來就不容易啊。」後世很多人認為孔丘這是在自責誤會了顏回,我倒是覺得,他其實也無法肯定顏回是在偷吃還是在幹啥,所以才得出一個「知人難」的結論。

「孔子困於陳蔡之間」,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事件,他和三位學生之間的問答,頗有耶穌登山訓眾的意味,是後世儒家提升自我修養的必修課。

後來孔丘派端木賜跑到郢都求救,楚昭王派兵來迎接孔丘,一行人才得以擺脫困境。

楚昭王見到孔丘,十分高興。兩人會談之後,楚昭王認定孔丘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大筆一揮,打算封給孔丘七百里地,好讓他安心呆在楚國。

七百里地,差不多是一個中等諸侯國的規模了。眼看孔丘就要闊起來,有人從中橫插了一杠。

令尹宜申問楚昭王:「大王派到各國的使者,有像端木賜那樣能說會道、善於辭令的嗎?」

楚昭王說:「沒有。」

「那您的輔臣有像顏回那樣德才兼備的嗎?」

「沒有。」

「您的武將有像仲由那樣勇猛的嗎?」

「這個……也沒有。」

「您的官吏有像宰予那樣能幹的嗎?」

「沒有。」

「您想想看。」宜申說,「楚國的先祖受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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