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孔子周遊列國 吳王夫差來襲

齊景公死的時候,留給兒孫的是一個強大到足以和晉國抗衡的齊國。但是,如同他自己早就預料到的一樣,隨著他的去世,這個強大的齊國迅速滑入到陳氏家族的掌控之中,他的兒孫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權力被外人侵佔剝奪,兩百多年前「陳氏代齊」的預言,漸漸變成了現實。

齊景公去世的前幾年,諸子鬻姒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荼。諸子,不是諸子百家的諸子,而是天子及諸侯的小妾的通稱。在那個子以母貴的年代,身為諸子之子的公子荼,地位當然不高。然而齊景公對公子荼特別寵愛,有事例為證:曾經有一天,齊景公將一根繩子繞在自己脖子上,讓公子荼像放牛一樣牽著,在院子里玩耍,不小心失足摔倒,門牙都被磕掉兩顆。周圍的人都嚇得大驚失色,可齊景公依舊笑眯眯的,一點也不生氣。這是典型的老來得子,過度寵愛。

群臣看出齊景公對公子荼的感情不一般,很擔心他立公子荼為儲君,故意問他:「您年事已高,卻還沒有立大子,可怎麼辦?」齊景公不耐煩地說:「哎呀呀,你們幾位可真是愛操心啊!總是這樣憂慮重重,很容易得病的。聽我這個老頭子勸一句,趁著現在還年輕,快去尋歡作樂,別為國家有沒有大子這樣的事情瞎操心。」

群臣的擔心,絕對不是瞎操心:一則公子荼地位不高,身後沒有強大的外援;二則他年紀尚幼,根本無法治理國政。如果讓他繼承君位的話,既不利於齊國的穩定,對他本人也沒什麼好處。但是齊景公吃了秤砣鐵了心,臨終之際,果然將公子荼託付給了上卿國夏和高張,而且將群公子(其他兒子)統統安置到萊地(今山東省煙台境內)去居住,以免影響公子荼順利接班。

國、高二氏忠實地執行了齊景公的命令,將公子荼扶上了國君的寶座。群公子深知政治鬥爭的厲害,馬上各自逃散。公子嘉、公子駒、公子黔逃到衛國,公子陽生、公子鉏逃到魯國。一時間,齊國境內人心惶惶,萊人還編了一首歌來嘲諷這些失勢的公子哥兒:「君父死了沒有資格參與埋葬,軍國大事沒有資格參與謀劃,這麼多公子哥啊,你們將要何去何從?」

紛紛擾擾之中,陳氏家族的族長陳乞顯得格外鎮定。

陳乞是陳無宇的少子。陳無宇死後,家業由長子陳開繼承。陳開命短,即位不久就撒手西去,陳乞因此上位(《史記》記載為田乞,古時陳、田同音,陳氏即田氏,陳乞即田乞)。對於公子荼的接班,陳乞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為是不妥的。但是陳家人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別人看到的是大廈將傾,因而憂心忡忡;陳家人看到的是機會來了,因而暗自狂喜。

《左傳》記載,國夏、高張立公子荼為君之後,權傾一時。陳乞裝作跟國、高二人走得很近,每次上朝,必定與他們同車,而且立於車右,以示恭敬。一路上,陳乞便跟他們說:「朝中那些大夫啊,個個眼高手低,狂妄自大,說什麼『國、高挾國君以令百官,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何不將他們趕走』,我怕他們遲早要對你們二位下手,你們一定要早作考慮,先下手為強,稍有遲疑,恐遭不測!」到了朝堂之上,又悄悄地說:「你們看,堂下這些人都是虎狼啊,看見我站在你們身邊,個個都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太可怕了!還是讓我跟他們站到一起,免得被殺。」到了堂下,跟諸位大夫站在一列,陳乞的話可就變了:「據我所知,國、高二人仗著有國君支持,想將你們一網打盡,說什麼『國家不穩定,就是因為有堂下這些人,不如將他們全部消滅,好讓國君放心』。他們打這個主意已經很久了,只是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你們何不先發難?要是等到他們動手再有所反應,只怕悔之莫及。」

通過這樣上躥下跳,陳乞居然說服了朝中絕大部分官員起來反抗國、高的壓迫。公元前489年六月,在陳乞、鮑牧(鮑國之孫)的領導下,諸位大夫拿起武器,帶領族兵攻入公宮,將公子荼置於控制之下。國夏、高張聞訊,連忙趕去營救。雙方在臨淄的大街上發生巷戰,國、高二氏慘敗,被迫出逃到魯國。

同年八月,寓居魯國的公子陽生秘密會見了前來進行國事訪問的齊國大夫邴意茲。邴意茲向陽生轉達了陳乞的問候,並邀請陽生回齊國去主持大局。

陽生沒有表現得過分驚喜,而是問了一個問題:「國家現在不是有主人嗎,為什麼要叫我回去?」

邴意茲說:「您也知道,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完全沒有辦法治理國政。陳相國認為,眾多公子之中,唯有您識大體顧大局,堪當大任。」

陽生眼皮跳了一下,問道:「陳乞已經當了相國了?」

邴意茲笑道:「沒有,但也差不多了。」

陽生說:「那他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來迎接我回國?還要派你來,把事情搞得這樣神神秘秘。」

邴意茲說:「您有所不知,朝中諸位大夫意見不統一,尤其是鮑牧的工作不太好做。陳相國以為,非常之世,當採取非常之手段,是以派下臣前來,秘而不宣,以免引發不必要的動亂。但是陳相國保證,只要您肯回去,他必能讓您當上國君,這一點無須懷疑。」

陽生猶豫不決。平心而論,他在魯國過得還不錯。一是遠離了國內的紛爭,無性命之虞;二是季氏的新任族長季孫肥(季孫斯之子)將一個妹妹嫁給他,無衣食之憂。但是,國君的寶座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他決定去找兄弟公子鉏商量一下。

公子鉏字且於,當時住在曲阜的南門內,因此被稱為南郭且於,是不是戰國時期那位南郭先生的先祖,現在已經無從考證。陽生去見南郭且於的時候,親自駕著馬車,沒有帶任何隨從。他對南郭且於說:「前些日子我送了幾匹好馬給季孫肥,他似乎不太滿意。現在又找了幾匹,你先幫我看看如何?」兄弟倆共駕馬車出了城門,眼看四下無人,陽生才將實情相告。南郭且於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建議。

陽生回到自己的住所,看見自己的家臣宰予,也就是被孔丘評價為「朽木不可雕也」的那位高徒,站在門口相迎,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別瞞著我,我全都知道了」。陽生也不跟他打啞謎,直接告訴他:「這一次回國,你別跟著我,回去保護壬,等我的消息。」壬就是陽生的兒子公孫壬。由此可見,陽生對於回國這件事,還是存有疑慮的,沒將老婆孩子統統帶走,算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幾天之後,陽生悄悄進入臨淄。陳乞先是將他安置在自己的小妾的娘家,後來又讓他化裝成僕人進入公宮。

同年十月,陳乞突然宣布立陽生為君,也就是歷史上的齊悼公。並為此召集文武百官在宮中集會,宣誓效忠新君。對於這一決定,大多數人不覺得奇怪,甚至都能接受,唯有陳乞的同謀鮑牧心裡不痛快。

盟誓那天,鮑牧看上去像喝得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穩,由家臣鮑點駕車前往公宮。鮑點問陳乞:「此前沒有任何消息,現在突然立了新君,請問是誰的意見?」

陳乞的反應很快,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說:「可不就是你家主人的意思嗎?」又對鮑牧說:「哎呀,您怎麼喝醉了呀,您倒是對大夥說說,當初可是您要我這麼做的啊!」

沒想到鮑牧根本沒醉,突然睜開眼說:「你忘了先君是多麼寵愛孺子(指公子荼),曾經把自己當作一頭牛,讓他牽著走,不小心摔斷了牙齒的事嗎?」

這句話的原文是:「汝忘君之為孺子牛而折其齒乎?」魯迅曾有詩云:「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孺子牛的典故,就出自鮑牧這句話。鮑牧的意思很明確,先君如此寵愛公子荼,你卻要將他趕下台,對得起先君嗎?

陳乞沒想到鮑牧還有這麼一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應對。倒是齊悼公很鎮定,對鮑牧說:「您這樣說,說明您是一個正直的人。如果我能夠成為國君,必不會因您今天所說的這些話而記恨於您;如果我不能夠成為國君,那也是天命,請您不要為難我。凡事符合大義則進,不符合大義則退,我豈敢不聽從您的命令?今天我能不能當上國君,全在您的一念之間,我不敢強求,只是無論是哪種結果,都不要讓齊國再動亂下去,好嗎?」

陳乞聽了,暗中朝齊悼公豎起大拇指。鮑牧愣了半晌,長嘆一聲,說:「無論怎麼說,您也是先君之子啊!」這就等於承認了齊悼公的地位了。但他緊接著提出了一個要求:即位之後,不能殺公子荼,讓齊景公的小妾胡姬帶著公子荼去賴城居住。

齊悼公滿口答應。但是上台後不久,他就派大夫朱毛去找陳乞,說:「如果沒有您,寡人就沒有今天。然而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一個國家如果有兩個主人,那就是災難。請您務必將寡人的意思傳達給諸位大夫。」話說得委婉,意思卻很明白:不殺公子荼,他這個國君就當得不安穩,請陳乞作主把這事給辦了。

這一下,連陳乞這個老陰謀家都覺得應付不來了。他帶著哭腔對朱毛說:「大夫們都已經宣誓了,國君還是不相信我們。齊國內有饑荒之困,外有兵革之憂,而孺子年幼,所以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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