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儒家思想的形成 六卿內鬥,晉國分裂的前兆

公元前501年秋天,齊景公親自率領大軍西進,包圍了晉國的夷儀(今河北省邢台境內)。

這一年,是齊景公即位的第四十七年,距離當年齊莊公討伐晉國正好五十年。

齊景公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進攻晉國,倒不是為了紀念其兄齊莊公的赫赫武功,而是因為不久之前,晉國中軍元帥士鞅突然去世,荀躒接替他成為頭號權臣,晉國政局未穩,有機可乘。

《左傳》對這場戰爭的描寫很有趣,沒有宏大場景,沒有刀光劍影,甚至沒有雙方主帥的特寫,只有三個齊國人在那裡搭台唱戲——

有一個叫敝無存的士人將要參戰,他的父親張羅著給他在村裡定了一門親事,想要他結了婚再走。那姑娘長得很端莊,家境也不錯,更重要的,姑娘她爸的叔叔是當地的大夫,攀上這門親戚,敝家臉上有光,說不定還能對敝無存的仕途有所幫助。外人看來很理想的一門親事,卻被敝無存一口拒絕。他老爸說:「你瘋了,人家姑娘明天就上門,你要是敢把她送回去,她家不找咱家拚命才怪?」敝無存說:「要不您留著用?」他爸給了他一耳刮子。敝無存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我跟您開玩笑呢,我早想好了,人也不用退回去,就嫁給我弟弟吧!」他爸說:「這姑娘有啥不好?我跟你說,就你那德性,還高攀人家了。」敝無存說:「高攀?現在看起來確實是有點。可是等我打完這仗,如果能夠活著回來,我可是非國、高氏之女不娶!」他爸眼睛瞪得老大,連連搖頭說:「你這孩子,太狂妄,實在是太狂妄。」

國、高二氏世代為卿,在齊國乃是貴族中的貴族。敝無存一介士人,想娶國、高氏的女兒,無異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是如果能夠在戰爭中立下奇功,那又另當別論了——齊景公治下,齊國極其崇尚武力,凡有戰功者,封賞有加,格外恩寵。屌絲傍上白富美,並非完全不可能。

敝無存就是抱著這樣的目的參加了夷儀之戰。他一手擎著齊軍大旗,一手舉著盾牌,像一顆耀眼的明星划過戰場,第一個登上夷儀的城牆。他明白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了,但是要泡到國、高氏的女兒,還差那麼一點火候。於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戰旗插在門樓上,轉身又衝下門洞,企圖砍死那裡所有的敵兵,將城門打開,放大軍入城。

結果他被敵人砍死了。

敝無存的英勇表現鼓舞了全體齊軍的士氣。大夫東郭書和犂(lí)彌相約登城。犂彌是魯國人,當年隨著魯昭公流亡到齊國,就在齊國安頓下來。他對東郭書說:「我跟著你,登上城牆後,你向左衝殺,我向右衝殺,等到咱們的手下全部登上城牆才能下去。」東郭書說:「好啊,就這麼辦!」等到東郭書登上城牆,如約向左衝殺,犂彌卻先跳進了城。戰鬥的間隙,兩個人坐在一起休息,犂彌笑道:「我可是比你先入城哦!」東郭書馬上站起來,穿好衣甲,拿起武器,說:「先是你給我出難題,你自己不遵守約定,現在又來調侃我。趕快拿起武器,我要跟你決鬥!」犂彌大笑,說:「我跟著你,就好像驂()馬跟著服馬,哪裡能夠搶先?」

一輛戰車有四匹馬,中間兩匹為服,外邊兩匹為驂。服馬背上裝有游環,驂馬之轡由外穿過游環,再控制於車夫手上,所以驂馬總是跟著服馬走。東郭書聽到這個比喻,不覺大笑。

戰後,齊景公論功行賞,敝無存已死,因此第一個要賞犂彌。犂彌推辭道:「其實有比我捷足先登的,我是跟在他後面。這個人戴著白色頭巾,披著狐狸皮斗篷,健步如飛,所向披靡,他才是此戰的英雄。」齊景公說:「那快將他找出來啊!」犂彌便將東郭書帶到齊景公面前,說:「就是此人。我鄭重地將國君的賞賜讓給他。」東郭書謙讓道:「還是賞給犂彌吧,他是賓旅之臣,我理當讓他三分。」齊景公十分高興,最終決定還是將此戰的首功記到犂彌頭上。

至於那位一心想當乘龍快婿的敝無存,死後可謂哀榮備至。齊國大軍駐紮在夷儀,齊景公發布了一道命令:「有誰找到敝無存的屍體,賞五戶,不供役事。」相對於一具屍體來說,五戶奴隸和終生免除勞役之苦,這個價格實在是有點高了。更讓人目眩的還在後面。屍體找到後,齊景公三次為其穿壽衣,賜予犀牛皮裝飾的車子和長柄羅蓋作為殉葬。舉行葬禮那天,全軍默哀相送,挽靈車的人不是站著行走而是跪行,齊景公還親自為其推車三次。

齊國進攻夷儀的同時,衛靈公也配合作戰,包圍了晉國的寒氏(今河北省邯鄲境內)。晉國邯鄲大夫趙午帶兵抵抗。趙午乃是趙穿的後人,與趙鞅同宗,論輩分算是趙鞅的族弟。衛軍攻破寒氏城的西北角,據而守之。趙午的部眾作戰不力,連夜遁逃。

夷儀之戰後,齊景公加快外交攻勢。公元前500年夏天,齊魯兩國舉行夾谷之會,兩國實現和平。同年冬天,齊景公、衛靈公和鄭國的游速在安甫(地名,今不詳)舉行會議。公元前499年冬天,魯國也與鄭國簽訂了和平條約。這樣一來,齊、鄭、衛、魯四國同盟逐漸形成,齊景公蓄謀已久的反晉事業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面對齊國咄咄逼人的攻勢,晉國也採取了相應的反制措施。公元前500年夏天,晉國派趙鞅帶兵包圍了衛國的首都帝丘。趙午急於報去年的寒氏之仇,帶著七十名步兵殺入帝丘西門,大呼邀戰。衛國人打開城門與之廝殺,不分勝負。

趙午回來後,滿營誇耀自己的傷口。大夫涉陀,也就是那年抓著衛靈公的手腕浸血盆子的那位仁兄,不以為然地說:「您也算是勇敢了,但是衛國人並不怕你。如果是我去,他們連門都不敢開。」也帶領七十名步兵,一大早殺到帝丘的門下,命令他們在門前左右站好,像樹木那樣一動不動。到了中午,衛國人仍然不敢開門迎戰,涉陀才退回營。

但是,以趙午、涉陀之勇,帝丘仍然難以攻下。趙鞅只好退兵回國,卻又不甘心,派人給衛靈公送去一封信,責問他為什麼要背叛晉國。衛靈公回道:「問問你們的涉陀、成何吧!」趙鞅一調查,才知道涉陀和成何對衛靈公做過什麼。他將涉陀抓起來,再派人向衛靈公賠罪,請求重建同盟關係,又被衛靈公拒絕。趙鞅又急又氣,乾脆殺了涉陀。成何得到消息,趕緊逃到了燕國。

然而這樣仍然不能挽回衛靈公的心。他給趙鞅送來五百戶奴隸,意思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批奴隸是我送給你的私人禮物,作為當年入侵寒氏的賠罪,與國家無關。趙鞅將這五百戶奴隸交給了趙午,說:「目前形勢不明朗,暫且將這些人安置在邯鄲。」

不久之後,趙鞅又命令趙午將這些奴隸轉移到自己的居城晉陽。趙午本人倒沒什麼意見,但是他的家臣們認為不妥,說:「衛國送那份大禮,本來就是為了補償我們在寒氏之役中的損失,如果將他們轉移到晉陽去,豈不是拂了衛侯的好意?以後我們再和衛國打交道,就不那麼好辦了。不如這樣,我們出兵討伐齊國,齊國必然報復,那時候我們再將人送去晉陽,也有個名頭,衛國人也不會有什麼意見。」這群家臣的邏輯之混亂,後世研究歷史的人一直沒有弄明白,總之趙午聽從了他們的意見,發兵入侵齊國邊境,然後才將那批奴隸送去晉陽。

齊國果然出兵報復。衛國似乎也沒有領會趙午的苦心,積極響應齊國的號召,發兵相助。於是公元前497年二月,齊、衛聯軍渡過黃河,洗劫了晉國的河內地區。根據齊國人戰前預測,河內遠離新田,晉國首腦得到戰爭警報,至少要數日;整頓軍馬,又需十餘日;待晉軍主力趕到河內,至少是三月的事了,聯軍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可以自由行動。

有一天齊景公請衛靈公赴宴,吃到一半,突然齊軍探子來報:「晉軍來啦!」衛靈公有點緊張,齊景公卻很鎮定地說:「來得好!」請衛靈公登上自己的戰車,親自駕車衝出營門,去迎戰晉軍。衛靈公嚇得臉色發青,結果虛驚一場——原來是探子報錯了。

探子當然不會看花眼,齊景公也沒有那麼勇敢。這一切,全是齊國人安排好的,就是為了娛樂一下衛靈公,讓他見識一下齊景公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概。根據所掌握的情報,他們知道,晉軍不但三月到不了河內,而且很有可能永遠趕不上這場戰爭。

因為晉國內部出亂子了。

《左傳》記載,趙鞅聽說齊衛聯軍入侵,大為震怒,將趙午召到晉陽囚禁起來,並且派人對他的家臣說:「這是我與趙午的私人恩怨,不會遷怒於邯鄲,你們自己作主,另立新主吧!」然後將趙午處死。趙午的兒子趙稷、家臣涉賓在邯鄲舉起反旗,宣布脫離趙鞅的領導。在這種情況下,晉國哪裡還顧得上應付齊、衛二國對河內的襲擾?

同年六月,趙鞅派上軍司馬籍秦圍攻邯鄲。趙午是趙氏小宗,趙鞅殺趙午,圍邯鄲,乃是家族內部事務,本來與外人無關。但問題是,趙午是荀寅的外甥,荀寅又與士鞅素來相好。士鞅死後,士吉射成為范氏宗主,荀寅還與士吉射結成了親家,他們對趙鞅這種做法很不滿意,暗中商量要對付趙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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