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儒家思想的形成 孔聖人的二三事

現在該說說孔丘這個人了。

在中國歷史上,尚無一人承載了孔丘那麼多的榮譽和溢美之詞,也無一人像孔丘那樣被罵得狗血淋頭罪大惡極。他是最好的人,「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耶穌也不過如此;他是最壞的人,是長期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封建主義的最大代表,死後兩千多年還被拉出來接受批鬥。愛他也罷恨他也罷,讚美也罷貶低也罷,無可否認的是,他已經成為了中華文明的符號,他所創立的儒家學說也已經深入每一個中國人的靈魂。

本書前面已經介紹過,孔丘的先祖,可以追溯到春秋初期宋國的司馬孔父嘉。當年孔父嘉被華父督所殺,其後人逃至魯國,遂以孔為氏,建立了孔氏家族。魯襄公年間,一位被稱為叔梁紇(名紇,字叔梁)的孔氏後人作風不太檢點,在野外與一位顏氏女子行了苟且之事。事後叔梁紇提上褲子就走了,渾然不知自己剛剛乾了一件改變中國的大事。

顏氏女子卻感受到了身體里的奇異變化。十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相貌不凡的男嬰。說是相貌不凡,倒也不見得有多奇特,只不過頭形四邊隆起,中間低陷,好像一座小山丘,於是就叫他孔丘,字仲尼。從這個「仲」字後人可以得知,孔丘在家裡排行第二,因此又稱為孔老二。

孔丘的童年也許不太幸福。三歲的時候,叔梁紇便去世了。叔梁紇是魯國有名的大力士,能夠雙手舉起重逾千斤的城門,他如果不死,說不定能將孔丘培養成為一名舉重運動員。然而沒有如果。事實是,當周圍的小朋友騎著竹馬玩打仗遊戲的時候,孔丘卻熱衷於玩過家家,只不過他這個過家家也與眾不同——擺幾個破碗兒,裝模作樣地叩首行禮,幻想自己是王公貴族,正在大廟裡舉行祭祀,或是在朝堂上接見來訪的貴賓。終其一生,孔丘對「禮」的熱愛到了痴迷的程度。

所謂禮,簡而言之就是周禮,本書中多次出現的「禮也」「非禮也」,說的便是這個禮。千萬不要將周禮與金正昆的商務禮儀等而視之,它指的是關於周朝封建統治的一整套學說。禮儀和禮節,不過是它最表層的部分。

十九歲的時候,孔丘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給季家擔任管理田產、倉庫的小吏。也就這一年,他娶了宋人亓(qí)官氏的女兒為妻。這個時期的孔丘,沒有給後世留下太多歷史記錄,人們只知道:第一,他很好學;第二,他鬱郁不得志,生活困窘;第三,他生了一個兒子,朝廷給他發了一條鯉魚作為賀禮,他便給兒子命名為孔鯉。

二十七歲的時候,郯國的國君郯子來到曲阜朝覲魯昭公。郯子雖是邊遠地區的小國君主,學問卻非同小可,尤其是對上古時代的官制有很深的研究。孔丘特別跑去向郯子請教,回來之後就很有感慨地說:「我聽說,天子那裡已經失去了古代的官制,但那些學問還是保存在了四夷地方,今天總算見識了。」自此之後,孔丘更加潛心治學。他也陸續收了一些門徒,開始傳播自己的學問。隨著門徒越來越多,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但他始終保持了一種謙遜的態度。

孔子對弟子說:「我述而不作。」意思是他僅僅是複述古聖先賢的學說,自己無所建樹。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孔丘通過這樣的方式,給自己的學說增加了一分宗教意味(雖然他號稱不語怪力亂神)。他的所有理論是不容置疑的,也沒辦法置疑,因為那是古人規定的東西。而他本人在這個理論體系中,充當了先知的角色,負責將這些所謂的古代學問傳播給世人。

很多人相信了孔丘的說法,但也有世外高人對孔丘的這套把戲不屑一顧。傳說孔丘曾專門跑到雒邑去見老子。老子是王室的圖書館長,知識淵博,高深莫測。孔丘畢恭畢敬地向老子請教關於禮的學問,滿以為會得到滿意的答覆,沒想到老子只是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說:「你來問禮啊?你說的那些故事,編造它們的人連骨頭都已經腐朽了,只剩下他們的那些話還在世上流傳,你覺得可信嗎?作為一個正人君子,運氣好的時候就坐車當官,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像蓬草一樣隨風飄蕩。我聽說,一個好的商人,應該將自己的財貨深藏起來,就跟什麼都沒有似的;君子雖然有良好的品德和智慧,表面上看起來卻像個蠢人。你應該去掉身上的驕傲與貪婪,以及好看的外表與不切實際的慾望,這些東西對你來說都是有害的。我的話就這些。」

順便說一句,孔丘身高一米九,玉樹臨風,確實是個翩翩美男子。被老子這樣數落了一通之後,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不知所措。回去後便對自己的弟子說:「鳥,我知道它會飛;魚,我知道它會游;獸,我知道它能走。地上走的可以用網去捉,水裡游的可以用線去釣,天上飛的可以用箭去射。至於龍,我就拿它沒任何辦法了,它能夠乘風駕雲直衝九霄。我今天見到老子,這個人可不就是一條龍么?」

話雖如此,孔丘還是堅持走自己的路,讓老子說去吧!他擴大了招生的範圍,將自己定位為職業教育家(雖然他在政府里還干著一份差事),對外宣稱:「只要拿十條臘肉當見面禮,我就教他!」准入門檻真夠低的。正因為如此,他的弟子數量與日俱增,號稱門徒三千。很多政府公務員也拜他為師,還有外國人慕名前來,他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了他在政府中所處的地位。

一般人到了這個層次,便會考慮下海,跳到體制外去干一番事業。但孔丘不是這樣,他堅持認為,「學而優則仕」。學了一肚子學問,如果不去當官,有如紙上談兵,沒有任何意義。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說的那番話,完全可以用在孔丘身上:他不滿足於當理論家,他要做的是改變這個世界,將它改造成他認為是正常的模樣。

孔丘三十歲那年,在曲阜見到了來訪的齊景公和晏嬰。據說他們之間發生了一次短暫的對話,齊景公對他的觀點表示十分贊同。這次對話成為五年後他奔赴齊國的契機。

孔丘三十四歲那年,孟氏的族長仲孫貜去世,臨終前將兩個兒子——仲孫何忌和南宮敬叔託付給孔丘,讓他們跟隨孔丘學禮。這也是孔丘收過的地位最高的學生。

孔丘三十五歲的時候,魯國發生內亂,魯昭公被季孫意如趕到了齊國。仲孫何忌當年十四歲,孟氏的家政由家臣們把持,他們站在季孫意如那邊,參與了進攻魯昭公的行動。對於這種做法,孔丘肯定是不能贊同的,他選擇用腳投票,也步魯昭公的後塵,來到了齊國。他一開始在高氏家族中擔任家庭教師,希望通過高氏再度見到齊景公。經過一段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終於如願以償。這裡必須說明的是,他不是那種浪費時間的人,等待的過程中,他找到齊國的大樂師學習古代的音樂,而且完全沉迷進去,以至於「三月不知肉味」,一時傳為美談。

齊景公見到孔丘,問了一個問題:如何治理國家?這個問題很大,孔丘卻只用了八個字來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猛拍大腿,說了一句大實話:「講得太好了,如果不是那樣,就算倉庫里有糧食,我恐怕都吃不到了!」

這八個字在現代常被人詬病,認為是封建思想的集中體現。作者個人之見,封建不假,但是八個字的背後透出的「正名」思想,卻是放之四海皆準的原則。試想,君有君的樣子,臣有臣的原則,既是對臣的約束,更是對君的約束,難道有什麼錯嗎?一個社會,如果「公僕」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主人」朝不保夕,噤若寒蟬,是不是也該想想孔丘那八個字,好好地正一下名呢?

幾天之後,齊景公又接見孔丘,再度就如果治理國政徵詢他的意見。孔丘的回答仍然很簡單:「節省財用。」那錢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你別今天開運動會,明天搞賽歌會,把個辦公樓修得比周天子的還氣派。花錢的時候多思量,把錢用到點子上,那就OK啦!齊景公聽了很高興,便想賞給孔丘一塊封地,讓他安心為齊國服務。沒想到晏嬰站出來強烈反對:「這些儒生盡瞎扯些沒邊的事,說得好聽,卻沒人願意去執行。他們舉止傲慢,自以為是,誰也指揮不了。他們特別愛辦喪事,破產也要厚葬,這種風氣不可助長!他們到處遊說,推銷過時的政治主張,求官求財,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委以重任?周朝禮崩樂壞已經多年,他卻還在那裡大放厥詞,說什麼穿衣戴帽要合乎禮,上車下車要怎麼優雅,那一套東西讓人一輩子都學不透,多少年也掌握不了。您如果要用他的理論來治理齊國,只怕適得其反。」

晏嬰無疑是個很有智慧的人,但是從前面的「二桃殺三士」和現在對孔丘的態度,不難看出他其實也有狹隘的一面。齊景公曆來對晏嬰言聽計從,再見到孔丘時,雖然還是很尊重,卻不再提有關治國的問題了。孔丘感覺到了這其中的變化,不久之後就離開齊國,又回到魯國。

公元前509年,魯定公即位,孔丘四十二歲。魯國的政局依然不穩定。也許是受了老子的啟發,也許是經受了時間的歷練,孔丘現在對於做官這件事,態度就淡定多了。他對學生說:「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國家政治開明,我就說兩句;政治不開明,我就馬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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