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吳國崛起 伍子胥滅楚鞭屍

公元前506年三月,在晉國的號召下,齊、宋、蔡、衛、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薛、杞、小邾各路諸侯齊聚召陵,準備討伐楚國。周天子也派卿士劉文公到會,代表王室進行聲援。

召陵在今天的河南省境內,臨近楚國。公元前656年,齊桓公率領諸侯伐楚,最終就是在召陵和楚國人簽訂了和平條約,史稱「召陵之盟」。事隔一百五十年,晉定公又在召陵大合諸侯,扛起討伐楚國的大旗,其用意不言而喻。

然而,十七國聯軍在召陵逗留了十幾天,連個像樣的盟約都沒有簽訂,便匆匆散夥了。原因是晉國的荀寅向蔡昭侯索要賄賂未果,便對士鞅進言:「現在國家面臨危險,諸侯已有貳心,不是發動戰爭的時候。再說,自弭兵會盟以來,我國數次對楚國用兵,從來沒有討到便宜,每次都是勞民傷財,無功而返,何必多此一舉?」

魏絳死後,士鞅繼任中軍元帥,主政晉國。荀寅作為士鞅的政治盟友,也因此得道,隱然成為晉國的二把手。二人狼狽為奸,索取無度,全然不把其餘四卿放在眼裡,更不會考慮晉定公這個末世國君的感受。荀寅向蔡昭侯索賄,士鞅必然知情,甚至還有可能牽涉其中。他很輕易地接受了荀寅的建議,於是一聲令下,將十七國聯軍解散。眾多諸侯,十餘萬大軍,頂著春寒料峭,倏然而來,倏然而返,聚散卻只在一兩人的貪念之間。這也是晉國最後一次組織諸侯會盟。自晉文公以來,一直是以霸主身份凌駕於中原各國之上的春秋第一強國,終於在一片虛假的花火中走到了盡頭。

最慘的是蔡昭侯。他因為不肯向囊瓦行賄而得罪楚國,又因為不肯向荀寅行賄而失去晉國的幫助。召陵之盟曲終人散,大家都可以各自回去抱老婆孩子,他卻要戰戰兢兢地防備楚國的報復。

同年秋天,楚國不出意料地發動了對蔡國的進攻。蔡昭侯也學聰明了,不再向晉國求援,而是將公子乾送到吳國作為人質,請求闔閭出兵救蔡。

闔閭很乾脆地答應了蔡昭侯的請求。他和晉定公完全不同,後者徒有其名,他卻是實權在握;後者虛情假義,他卻是真心實意地想攻打楚國。最重要的,晉國暮氣沉沉,吳國卻有如一輪朝陽,正在冉冉上升。

伍子胥也覺得是時候了。五年來,吳國一直採用他的車輪戰策略,不停地騷擾楚國。他很有耐心地看著楚國人疲於奔命,但又無一日不想著即刻殺回郢都去替父兄報仇。現在,楚國疏於防範,蔡昭侯急於當嚮導,還有唐成公也在蠢蠢欲動,伍子胥內心深處的復仇之火也被煽動起來了。

孫武也認為可以出兵。這幾年來,吳國軍隊在他的訓練之下,戰鬥力比以往有了大大的提升,他希望通過一場大的戰爭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價值。

於是同年冬天,吳國聯合蔡、唐兩國,向楚國發動進攻。吳軍渡過淮河,棄舟登岸,前進至豫章。楚軍則在令尹囊瓦的統帥下抵達漢水,與吳軍隔江相望。

囊瓦是個草包,但不代表楚軍中沒有能人。左司馬沈尹戌向囊瓦建議:「您留在這裡監視吳軍,不要讓他們過河。我率領一支奇兵,從北邊繞到敵後,焚毀吳軍的戰船,截斷他們的後路。然後您再渡河進攻,我則從後方襲擊,前後夾攻,必可大獲全勝。」囊瓦答應了。於是沈尹戌引軍北上,囊瓦堅守漢水。

沈尹戌這招很毒,如果囊瓦能夠忠實地執行這一策略,吳軍至少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但是囊瓦手下有兩員副將,一個叫武城黑,一個叫史皇,都勸囊瓦不要聽沈尹戌的。

武城黑說:「吳軍的戰車以純木製成,我軍的戰車包裹了皮革,雖然堅固,卻不耐雨濕,長期暴露在外,容易脫落。如果長期呆在這裡靜坐,我們的優勢就不存在了,不如速戰速決。」

史皇說得更直接:「國人本來就愛戴左司馬而厭惡您。如果這一次他成功焚毀吳軍戰船,切斷吳軍後路,戰功就都是他的了,您更加抬不起頭來。您一定要速戰速決,否則即使打了勝仗也對您沒有任何好處。」

史皇的話說到了囊瓦的心坎上。吳國進攻楚國,自是蓄謀已久,但是楚國的輿論認為,正是因為囊瓦貪婪,導致蔡國和唐國背叛,才引發吳國大舉入侵。囊瓦急需一場軍事上的勝利來平息非議。但是,如果這場勝利被歸功於沈尹戌,對他來說則適得其反,還不如不勝。

囊瓦聽從了武城黑和史皇的建議,率領楚軍主力渡過漢水,尋找吳軍決戰。楚軍自小別山一直擺到大別山(小別山、大別山均為淮南漢北之山,非湖北的大別山),聲勢極為浩大。

同年十一月,吳楚兩軍在柏舉(今湖北省麻城)會戰。開戰的那天早上,闔閭的胞弟夫概請戰:「囊瓦不仁不義,貪財好貨,手下沒有人願意為他賣命。請讓我當先鋒,直取囊瓦中軍,您率領大軍緊隨其後掩殺,必克楚軍。」

闔閭沒有答應。孫武也認為這樣做太冒險,以他的軍事理論,「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這種戰而求勝的仗,他是不願意去打的。夫概遭到斥責,心裡很不服氣,出來後對自己的親隨說:「我們身為臣子,只要做得符合道義就行,不一定要聽命於君王。為了攻入郢都,我今天就算是戰死也在所不惜。」也不跟闔閭打招呼,帶領部屬五千人向楚軍發動攻擊。

事實證明,孫武是個理論家,而夫概是個實幹家。當理論家瞻前顧後的時候,實幹家已經勇往直前了。夫概沒有任何戰術,他只是認準了囊瓦所在的方向,將手中的寶劍一揮,五千人如同車輪滾滾,向楚國中軍殺去。

囊瓦的中軍果然像塊豆腐,一碰即碎。

中軍的潰敗引發了楚國全軍的混亂,還沒等吳軍主力上場,楚軍便開始敗退。等到闔閭明白髮生了什麼,楚軍已經跑得只剩下背影了。他大喜,連忙發動全軍追趕。

囊瓦跑得最快,而且跑得最遠——他一口氣逃到了鄭國,確認吳國人不會再追上來才停下。史皇在亂軍中戰死。楚軍在司馬薳射的帶領下,開始還算有序,退到了清發(水名,今湖北省安陸縣境內),準備船隻渡河。

吳軍尾隨而至。闔閭將要發動進攻,夫概說:「困獸猶鬥,何況是人?如果逼得太緊,楚軍懷有必死之心,有可能反敗為勝。如果讓他們先渡一部分,先上船的知道自己可以活命,沒上船的就想著要上船,都不想作戰了。這個時候我們再發動進攻,可以事半功倍。」

這一次,闔閭聽從了夫概的建議。楚軍船只有限,剛上去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吳軍殺過來了。一時間,沒上船的拚命向船上跑,上了船的急於開船,相互之間甚至拔刀相向,沒等吳軍靠近,楚軍已經開始自相殘殺起來,薳射根本彈壓不住。吳軍追到岸邊,又一陣砍殺,楚軍死傷無數。

薳射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帶領楚軍殘部渡過清發,又累又餓。眼看已是凌晨,料想吳軍要收拾戰場,應該沒有那麼快跟上,於是埋鍋造飯。沒想到飯剛煮熟,吳軍殺到。眼看熱騰騰的飯菜讓吳軍搶去飽餐一頓,楚軍徹底崩潰了,有序地敗退變成了四下逃散,薳射也被亂箭射中身亡。

這一戰後,吳軍長驅直入,抵達郢都城下。

有史以來,郢都第一次因為外敵入侵而緊閉城門。但是,再堅固的城門現在也抵擋不住吳國人了,因為楚軍的主力已經消耗殆盡。僥倖活下來的,也鬥志全無。唯一給吳軍造成麻煩的,是沈尹戌的部隊。他在息縣聽到囊瓦敗退的消息,日夜兼程趕往救援,在雍澨(shì,今湖北省境內)與吳軍大戰一場,頗有斬獲,然而寡不敵眾,最終被吳軍包圍。沈尹戌在戰鬥中受傷,他命部下砍下自己的腦袋,免得被吳軍得到他的屍首。

關鍵時刻,年輕的楚昭王倒是臨危不亂。當時長江流域還有大象生活(直到戰國年代也還有,秦之後逐漸絕跡),楚國宮中素有豢養大象的傳統。楚昭王命人在大象的尾巴上綁上火繩,點燃後驅向吳軍。吳軍從來沒見過這種「火象陣」,進攻勢頭為之一挫。趁著這個空當,楚昭王帶著他的妹妹季羋(mǐ)和一批大臣衝出郢都,渡過沮水(今湖北枝江境內),又渡過長江,進入雲夢(今湖北省中部)。

史墨預言吳國人終將進入郢都,果然變成了現實。然而,吳國人在郢都的表現,有點像李自成進了北京,讓人不敢恭維。《左傳》記載,「吳入郢,以班處宮」,也就是按身份高低,入住楚國的宮室。《吳越春秋》更說得明白:闔閭霸佔了楚昭王夫人,伍子胥、孫武、伯嚭等人也分別霸佔了囊瓦、沈尹戌等人的妻妾,以羞辱楚國。伍子胥和伯嚭對楚國有刻骨仇恨,做得出格便也罷了,孫武堂堂一代宗師也混水摸魚,真是讓人無語。

《列女傳》對這段歷史也有記述:闔閭進入郢都之後,將楚國後宮的女人一一姦淫。輪到楚平王的夫人、楚昭王的母親、秦穆公的女兒伯嬴的時候,伯嬴堅決不從,拿著小刀說:「妾聽聞,天子是天下的表率,公侯是國家的表率。天子沒有規矩則天下亂,諸侯失去節操則國家危。夫婦之道,是人倫的基礎,教化的起點。所以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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