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齊國中興 魯昭公的悲劇:死要面子活受罪

事實上,魯國人對於齊軍的行動,還是準備不足。公子鉏起兵的消息傳到曲阜,季孫意如才手忙腳亂地從各地調集部隊。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仲孫何忌的家臣、成地(孟氏封邑,今山東省境內)大夫公孫朝——主動站出來為國家分憂。他對季孫意如說:「封邑,就是用來保護國家的,請允許我帶領成地軍民抵禦齊軍。」

季孫意如當然求之不得。問題是,小小成地,怎麼擋得住公子鉏的大軍?公孫朝請季孫意如支開旁人,將自己的計畫說了一通,然後說:「您如果不放心,我願意將自己的家人送到曲阜來當人質。」

季孫意如說:「我相信你,不必送人質了。」

公孫朝獨自一人跑到齊營,對公子鉏說:「孟氏,不過是魯國的破落家族,長期以來對成邑橫徵暴斂,索取無度,我早就不能忍受了,請讓我借齊國的肩膀好好休息一下(請息肩於齊)。」

齊軍進攻曲阜本無須經過成地,但是有便宜誰不想占?公子鉏馬上移師圍成。齊軍的先頭部隊剛剛渡過淄水,就受到公孫朝的迎頭攻擊。齊軍剛準備反擊,公孫朝已經撤退了,只留下一句話給公子鉏:「我這是在迷惑魯國人,不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投降於您。」

公子鉏將信將疑,將部隊駐紮在淄水邊上停留了一夜,等待公孫朝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探子來報:魯軍已經集結完畢,在炊鼻(地名,今山東省境內,近於成地)嚴陣以待。公子鉏情知上當,再派人去質問公孫朝,得到答覆是:我是很想投降,可是我的部下不聽我的話,沒辦法呀!

雙方在炊鼻發生戰鬥。

齊將子淵捷一馬當先,沖入魯陣,見兵殺兵,見將斬將,如入無人之境。魯將野泄上前迎戰,子淵捷見了,遠遠的一箭射過來。野泄眼明手快,舉起盾牌遮擋。那箭先是穿過車前橫木,再射到盾牌上,正中盾脊(盾中突起部位,最厚也最結實)。野泄只覺手震得發麻,仔細看時,那箭頭竟然深入盾脊三寸!如若不是此前有橫木阻擋其來勢,只怕連盾脊都要射穿了。野泄也不是好惹的,當即舉弓回射一箭,不射人而直射其馬,正中馬頸的挽帶。那馬慘叫一聲,轟然倒地,將另外三匹馬也帶倒,身後的戰車被掀得飛了起來。

正巧身邊有一輛魯軍的戰車經過,子淵捷沒等戰車落地,翻身一躍,跳到魯軍戰車上。只聽得車上魯軍慘叫連連,如同沙包一般被扔下車。子淵捷的車夫也不是等閑之輩,剛從地上爬起,疾跑幾步,也躍上車來,抓過韁繩,不待子淵捷吩咐,掉轉車頭,認準了野泄所在的位置,快馬加鞭,疾馳而去。

有一小隊魯軍戰車見到子淵捷車上的旗幟,又看到他的長相很像叔孫氏的司馬鬷戾,誤以為他就是鬷戾,跟上去想要幫忙。子淵捷大笑道:「你們搞錯啦,我是齊國人!」當先的魯國人一聽,舉起長戈就刺過來。子淵捷何等敏捷,沒等戈到,箭已離弦,正中那人的咽喉。其他幾輛戰車上的魯國人被嚇著了,只敢遠遠地跟著他。

子淵捷的車夫說:「再射他幾個吧!」

子淵捷:「讓他們感到害怕就足夠了,不要激起他們的憤怒。」收弓入袋,不再理會他們。子淵捷對魯國人手下留情,說明他無意大敗魯軍,只要能夠給後方的齊景公一個交代就完事了。

齊國軍中,像子淵捷這樣想的大有人在。繼子淵捷之後,齊將囊帶也遇到了野泄。據《左傳》記載和本書作者推測,兩個人之間的戰鬥是這樣展開的——

囊帶:兀那魯將,膽敢阻擋我齊國大軍,腦子不好使吧,是天生的還是摔壞的?

野泄:我不跟你對罵,兩國交兵,都是為了公事,沒有個人的私怨。我如果回罵,那就好像是為了我個人了,我才不那麼傻呢!但是,你如果繼續罵的話,我就要反擊你了。

囊帶:你說什麼,我沒聽清……你的腦子不是摔壞的?難道是門夾壞的?

野泄:你個瓜娃子,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給我聽好了,你的腦子才不好使,敢跑到我魯國的土地上來撒野,管教你有來無回!

……

那天戰場上,這樣的奇事隨處可見。季孫意如的家臣冉豎遇到了齊國的陳開(陳無宇的長子),兩個人幾乎同時拉弓。冉豎手快,一箭射過去,正中陳開的手臂。陳開忍著劇痛,破口大罵:「哪裡來的野人,居然敢射我,活膩了是嗎?」

冉豎趕緊灰溜溜地跑逃了!見到季孫意如,冉豎就彙報說:「戰場上有一位君子,長得皮膚白嫩,鬍子眉毛又黑又密,罵起人來,那叫一個狠!」

季孫意如說:「那肯定是子強(陳開字子強)了,你沒回罵他兩句嗎?」

「咳,不都說了他是君子嘛,我哪敢跟他對罵?」

這都什麼事?只能說,雙方都把對方的來路摸清楚了,根本就不想好好打一仗。

最離奇的事情發生在兩個魯國人身上,一個叫林雍,一個叫顏鳴。上級分配林雍給顏鳴當車右護衛,林雍以為羞恥,趁著顏鳴不注意,偷偷跳下車,結果被齊將苑何忌逮到。苑何忌也不想大開殺戒,僅僅是割下林雍的一隻耳朵,當作紀念。這時看到顏鳴在遠處左衝右突,大呼:「林雍在哪裡?快上車來!」

苑何忌問道:「你就是林雍嗎?」

林雍點了點頭。

苑何忌又問:「為什麼擅自下車作戰?」

林雍說:「這事你管不著。」

苑何忌笑著給了車夫一個眼色,車夫心領神會,對林雍說:「您瞧著下邊。」林雍剛一低頭,苑何忌運刀如風,又剁下了林雍的一隻腳!然後說:「你可以走了。」林雍強忍住劇痛,單腳跳上一輛戰車,逃了回來。

這個時候,顏鳴還不知情,駕著戰車在齊軍陣中三進三出,大喊:「林雍來坐車!」

這一戰,史稱「炊鼻之戰」。雙方從早打到晚,戰場上卻沒死幾個人,倒是據說有幾位老夫子經不起罵而休克了。太陽一下山,雙方都鳴金收兵,回去交差。

對於齊景公而言,炊鼻之戰的結果也在他意料之中。他並不在乎一次戰鬥的勝負,也不在乎魯昭公能不能得國,重要的是,他能明確地感受到,晉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已經越來越弱了,齊國的出頭之日不遠了。

公元前516年七月,正當雒邑的王子朝之亂如火如荼的時候,齊景公召集莒、邾、紀等各路諸侯,在鄟(zhuān)陵舉行會盟,商量幫助魯昭公回國複位的大事。魯昭公當然也參加了這次會議,但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會後,魯昭公仍然回到鄆城居住。

公元前515年秋天,晉國終於在鄭國的扈地召開了一次卿大夫級別的國際會議,研究解決魯國的問題。參加這次會議的有晉國的士鞅、宋國的樂祁、衛國的北宮喜,以及曹、邾、滕等國的代表。總的來說,級別不高,齊景公更是冷眼旁觀,沒有派代表參加。

在會上,樂祁和北宮喜先後發言,強烈譴責魯國發生的以下犯上的惡劣事件,要求晉國出面主持公道。士鞅先是一言不發,等他們都說完了,才不緊不慢地說:「你們的意見我不敢苟同。季孫意如到底犯了什麼罪,人們到現在還不知道,魯侯在不能定罪的情況下討伐他,錯在魯侯。而且我聽說,季孫意如被圍困的時候,先是請求自囚,後是請求流亡,都沒有獲得批准。魯侯一心想置其於死地,但是又沒那個本事,最後搞到自己逃亡出境。這難道是季孫意如的責任嗎?叔孫氏平日里跟季氏水火不容,到了那天卻擔心國家陷入混亂,自動跟季氏站在一邊,這難道不是天存季氏嗎?魯侯逃到齊國已經有三年了,一事無成。而季孫意如在國內甚得民心,實際上已經控制魯國,等同於諸侯,卻不敢另立新君,而且一如繼往地侍奉魯侯,如同他仍然在位。這樣的人,要去討伐他,我認為是很難的。你們兩位都是國家的棟樑,想送魯侯回國,這也是我士鞅的願望,請讓我跟在你們後面。如果事情不成,我願意以死相報。」

士鞅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樂祁和北宮喜哪裡還敢發表意見,都擺手說:「您說得有道理,是我們考慮不周到,這事不再提了。」

士鞅裝作驚訝地說:「不提了?」

「不提了。」

「那其他幾位呢?」

曹、邾、滕三國的代表本來就是湊數的,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壓根就沒意見。」

士鞅說:「那我就回去如實向寡君彙報了。」

扈地之會就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魯昭公在鄆城翹首以待,得到的又是一場空歡喜。

士鞅為什麼這樣做?拆穿了,還是一個字——貪。早在會議召開之前,季孫意如便派人給士鞅送去了一大批財寶。士鞅受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替季孫意如說話。

這邊扈地之會剛剛落下帷幕,那邊季孫意如便開始反攻倒算,派仲孫何忌和陽虎帶兵入侵鄆城。仲孫何忌這一年不到十六歲,陽虎則是季氏的家臣,也就是《論語》里提到過的、人盡皆知的陽貨。看得出,這次出征其實是以季氏為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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