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齊國中興 魯昭公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公元前517年秋天,魯昭公先後秘密召見大臣臧孫賜、郈昭伯和子家羈,直截了當地向他們詢問對倒季一事的意見。三個人給出的回答各不相同。臧孫賜認為時機尚未成熟,難以成事;郈昭伯認為大有可為,極力慫恿魯昭公動手;子家羈和季孫意如沒有發生過直接衝突,他告訴魯昭公:「您別輕信那些人的話,他們不過是想借您的力量達到自己的目的。事情萬一失敗,他們就會將罪名全部推到您身上,自己躲得遠遠的。恕在下直言,公室失去權力已經很多代了,早就沒有了群眾基礎,想要成事是很難的。相比之下,季氏的根基很牢固,建議您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惹禍上身。」

魯昭公沉默了半晌,說:「你退下吧。」

子家羈說:「您的計畫我已經聽到了,如果我現在回去,萬一機密外泄,我就說不清了。所以在您開始行動之前,就讓我住在宮中,多陪陪您吧!」

後世史學家一直弄不明白,魯昭公知道聯絡臧孫氏、郈孫氏和子家羈,為什麼會漏了叔孫氏和孟孫氏?要知道,真正能夠和季孫意如抗衡的,只有叔孫、孟兩家啊!如果說孟家的態度不明確,那麼叔孫婼和季孫意如無疑是對立的。在這個關鍵時刻,魯昭公應該聽聽叔孫婼的意見才對。

比較合理的解釋的是,一直以來,魯國的大權都由三桓掌握。雖然三桓之間也存在諸多矛盾,但是在針對公室的問題上,利益卻是一致的。魯昭公正是對這點有清醒的認識,才沒有和叔孫婼打招呼。

他選擇動手的那一天,叔孫婼「正巧」不在曲阜,而是在闞地(叔氏領地,在今山東省境內)打獵。

值得肯定的是,魯昭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但叔孫婼沒有覺察到任何異動,季孫意如也是完全蒙在鼓裡,不知道危險臨近。

九月十一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季家大門的幾名守衛揉著惺忪的睡眼,正在等待換班。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仔細看時,只見季公若帶著幾名隨從快速走來。

「把門打開。」季公若簡短而明確地命令道。

守衛剛想問兩句,每個人的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寒氣逼人的利刃。季公若招招手,從黑暗中又跑出十幾名武士,以極快的速度打開大門,放下弔橋。

季公若抄起一根斜插在牆上的火把,走到弔橋上,朝著灰濛濛的天空揮舞了兩下。回應他的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聲,不多時,數十輛戰車轔轔而至,緊隨其後的是上千名全副武裝的步兵,如同洪流一般湧進季家大門。

負責前院警備任務的季公之聽到異響,來不及穿衣服,跑出門一看,驚得目瞪口呆,一邊大喊「敵人來襲!」一邊朝著內院奔去。剛跑兩步,一支長箭倏然而至,從後向前穿透了他的脖子。

正是這聲「敵人來襲」救了季孫意如的命。季家內院的防衛遠比外院嚴密,駐守的武士雖然不多,卻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反應十分敏捷。他們迅速熄滅火把,閂上院門,堆好沙包,打開水閘,將護院溝注滿水。一部分人拿著弓箭登上院牆,一部分人埋伏在院門內警備,一部分人拿著水桶準備應對火攻,還有一部分則涌到門樓上,等候季孫意如的到來。這種情況下,若是強攻,勢必傷亡慘重,而且難以得手。

這時天已經大亮了。魯昭公立在戎車之上,手持寶劍,身後是全副戎裝的臧孫賜、郈昭伯和子家羈,黑色的「魯」字大旗迎風飄揚,倒也頗有氣勢。

季孫意如在幾名貼身護衛的簇擁之下登上門樓,要求和魯昭公進行對話。

郈昭伯將手的長戈一舉,喝道:「國君在此,你少廢話,速速開門投降!」

季孫意如沒理他,朝著魯昭公作了一個揖,說:「國君親自來討伐我,想必是認為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即便是那樣,我也有受到審判的權力,我請求帶著家臣到沂水邊上等候您審判。」

這話不無道理,季孫意如即便有罪,也要有個說法,大可以堂堂正正地譴責或討伐他,像魯昭公這樣直接帶著人來偷襲,顯然不是國君所為,反倒像是強盜的行徑。

魯昭公早就料到他有這麼一問,也不跟他講道理,面無表情地說:「不行。」

季孫意如又說:「那麼,就讓我離開曲阜,自囚於費邑,聽候發落。」

「也不行。」魯昭公心裡冷笑,你當我是傻瓜,讓你回到費邑,那還不是放虎歸山?

「那就請您把我流放到國外吧!我願意放棄一切,讓我帶著五乘隨從離開就行。」季孫意如說。

五乘隨從,即便算上車夫也不過十五人,委實不多,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過分。子家羈馬上拉魯昭公的袖子,說:「答應他吧!季氏已經當權多年,一直致力於收買民心,依附他的人很多。現在這樣拖下去,恐怕夜長夢多,不如快刀斬亂麻,答應他的要求。只要他離開魯國,就再也掀不起風浪,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郈昭伯聽到了,連忙說:「萬萬不可,今天如果不殺他,日後必為後患!」

子家羈說:「季孫意如已經將自己的條件一降再降,我們再不答應他,就顯得我們得理不饒人,有理的事也變成沒理了,他們必定同仇敵愾,負隅頑抗,想殺他只怕沒那麼容易。」

魯昭公猶豫不決。從心裏面講,他是贊同郈昭伯的意見的,但是如果強攻,確實又沒有把握。

這個時候魯昭公才想起,如果事先得到叔孫、孟兩家的支持,事情必不至於做得如此夾生。更重要的是,現在不能讓季孫意如有機會拉攏叔孫、孟兩家,否則麻煩就大了。想到這一層,他對郈昭伯說:「麻煩您去孟家跑一趟,將何忌請過來助陣如何?」

何忌就是仲孫何忌。一年之前,孟氏的族長仲孫貜(jué)去世,其子何忌繼承家業。據說,仲孫貜去世之前,曾經將何忌與其弟南宮敬叔交給一個名叫孔丘的人,讓孔丘當他們的老師,負責教他們學習周禮。但在當時,何忌僅僅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家政自然是交給列位家臣打理,孔老夫子(當年三十一歲,也不老)估計也說不上話。

郈昭伯一愣,立刻明白魯昭公是什麼意思。他自己掂量了一下,現在要逼季孫意如引頸就戮,單憑眼下這些人的力量遠遠不夠,如果能夠得到孟家的支援自然最好,否則勝負還很難預料。於是答應了魯昭公的要求,前往孟家搬救兵。

他們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叔孫家已經有了行動。

叔孫婼在闞地打獵,將家務事交給司馬(家裡的司馬,非魯國司馬)鬷(zōng)戾打理。聽到魯昭公討伐季氏的消息,鬷戾將家臣們召集起來,問大家有什麼意見。

大夥全都搖頭,不敢回答。

鬷戾說:「我們是叔孫氏家臣,確實不該過問國家大事,但眼前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我們不操心。這樣吧,我換個問法——你們覺得季氏生存或消滅,哪個對我們更有利?」

這次問到點子上了,大夥齊聲回答:「如果沒有季氏,那也就沒有叔孫氏了!」

三桓唇齒相依,如果去掉一桓,公室必定坐大,再依次收拾另外二桓,並非難事。因此,即便叔孫氏、季氏兩家平日里不和,在這個關鍵時刻,還是應該幫季氏一把的。

「既然這樣,」鬷戾說,「那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請大家拿起武器,穿好盔甲,列隊整齊,準備去救季氏!」

當郈昭伯來到孟家,孟家其實也在觀望。聽到魯昭公的宣召,孟家人的想法和叔孫家有所不同,他們並沒有唇亡齒寒的意識,而是單純地考慮:以目前的狀況,究竟哪一方的勝算更大?誰更有可能贏,他們就幫誰。

為此,他們一邊將郈昭伯穩住,一邊派了幾名探子登上曲阜的城牆去探看形勢。

探子們正好看到叔孫氏的族兵擺開戰鬥隊形,朝著公室部隊發動進攻。自從將近半個世紀以前季孫宿「作三軍」以來,魯國的正規軍就基本由三桓把持,所謂公室部隊不過是公宮衛隊,人數不多,裝備不齊,訓練不足,而且缺乏戰車,怎麼可能和精銳的叔孫氏族兵相抗衡?雙方剛一接觸,公室部隊便潰敗了。

探子將這個情況一回報,孟家立刻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們逮捕了郈昭伯,將他帶到曲阜南門公開斬首。

消息傳到魯昭公耳朵里,他驚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半個時辰之前他還似乎掌握了季孫意如的命運,半個時辰之後就一敗塗地,絕無挽回的機會。他帶著人慌慌張張地跑回宮中,胡亂收拾了一些東西,準備出逃。

關鍵時刻,還是當初那個勸他不要輕舉妄動的子家羈沉得住氣,勸他說:「您是堂堂國君,為什麼要逃跑?季孫意如追究起責任來,您就推給我們幾個臣子,說是我們劫持了您,讓我們負罪出逃好了。您好好地呆在宮中,季孫意如也不敢把您怎麼樣。」

魯昭公嘆道:「我不忍啊!」

後人的理解是,魯昭公這個不忍有兩層意思:一是不忍推卸責任,二是無法再忍受在季孫意如的淫威下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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