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晉國衰落 晉國撿了個軟柿子捏

公元前529年八月四日,諸侯聯軍在平丘舉行閱兵儀式。晉國中軍「建而不旆①」,即建立旌旗,不設飄帶,以示僅供檢閱之用。但是到了八月五日第二次閱兵,則「復旆之」,這是昭告天下,準備出兵了。諸侯們見到這副陣仗,打心底對晉國的武力產生了一種畏懼感。四千乘兵車,畢竟不是鬧著玩的!

魯國人自然知道四千乘兵車是為何而來。魯昭公半是裝瘋賣傻,半是提心弔膽,也跑到平丘去聽命。晉昭公又好氣又好笑,派叔向對他說:「您都看到了,大伙兒正準備用武器保衛盟約,寡人也知道自己是沒有為您服務的福氣了,您請回去吧!」

魯國大夫孟椒說:「請問敝國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叔向說:「邾(zhǔ)國、莒(jǔ)國都來告狀,說貴國以大欺小,不時侵略他們,搞到他們民不聊生,連進貢的錢都拿不出來。貴國這是公然違反盟約,人神共憤。」

「就這事?」孟椒說,「君侯因為蠻夷之國的幾句讒言就斷絕兄弟之國的感情,跟周公的後人過不去……既然是這樣,那也只能由得君侯決斷,寡君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意思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看著辦吧!

叔向心想,喲,看來不太服氣,得下點猛葯。「您聽清楚了,寡君有甲車四千乘,就算這事不佔理,也是十分可怕的力量。何況現在是替天行道,試問天下有誰能擋得住?」說著往前走了兩步,孟椒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兩步。「晉國,」叔向接著說,「就像是一頭牛。牛再瘦,壓在一隻小豬身上,這小豬能受得了嗎?南蒯(kuǎi)、公孫慭(yìn)的事兒,貴國好像還沒有擺平吧?如果以晉國的兵力,率諸侯之師,借著邾、莒等國的憤怒來討伐魯國,再利用南蒯、公孫慭的事做文章,我們有什麼事情辦不到?」

一番話說得魯國君臣目瞪口呆。

南蒯是魯國權臣季氏的家臣,擔任季氏封地費(bì)邑的長官。六年前(公元前535年),權傾一時的季孫宿病逝,其孫季孫意如繼承家業,成為季氏族長。意如年少氣盛,不喜歡南蒯,多次在重要場合不給他面子。南蒯也不是什麼善類,受過幾次氣後,竟起了歹念,跟大夫公子慭商量:「我趕走季氏,將他的家產全部充公,您可以取代他的地位,而我只要仍能擔任費邑的長官就滿足了。」公子慭一口應承。為了爭取更多支持,南蒯又去遊說季氏的另一位家臣叔仲小。

這裡說明一下,叔仲小是叔仲帶的兒子,南蒯是南遺的兒子。叔仲帶和南遺二人在當年叔孫氏豎牛之亂中曾經起過推波助瀾的作用。豎牛之亂導致叔孫氏嫡子盡喪,庶子叔孫婼(chuò)上台。叔孫婼被魯昭公「三命」為卿——春秋時期之卿,有一命、二命、三命之別,三命最為尊貴,已經超過季孫意如的等級。叔仲小也許是受父親的影響,對叔孫婼持有一種敵視的態度,致力於離間季氏與叔孫氏兩家的關係。他對季孫意如說:「叔孫婼這小子三命為卿①,已經超過了他爸和他哥的待遇,非禮也!」季孫意如本來就對這事不爽,於是派人去找叔孫婼,要他主動推辭三命為卿的待遇。叔孫婼答道:「叔孫氏家門不幸,殺嫡立庶,所以我才有今天。如果您認為我是庶子,不該有這個地位,我無話可說。但三命為卿是國君的命令,如果您不把國君的命令當兒戲,就應當尊重我的地位。」第二天上朝,叔孫婼把這件事公之於眾,要跟季孫意如打官司。這種強硬的態度把季孫意如嚇壞了,回來之後就把叔仲小臭罵了一頓。因為這件事,叔仲小對季孫意如也懷恨在心,跟南蒯、公子慭一拍即合,組成了一個「倒季三人組」。

公元前530年,公子慭陪同魯昭公出訪晉國,途中將南蒯的想法向魯昭公作了個彙報,希望魯昭公借晉國人的力量來辦成這件事。

公子慭說:「如果扳倒季孫意如,南蒯只要求保留費邑,季家的其他土地全部獻給公室。」

「哦?」魯昭公心裡一陣狂喜,但仍然故作驚訝地問道,「南蒯不是季氏的家臣嗎?」

公子慭說:「正是。」

魯昭公說:「身為季氏家臣,卻不忠於季氏,這恐怕不太好吧,我擔心人家說閑話。」

公子慭說:「誰敢說閑話?您是魯國的君主,南蒯將土地獻給您,難道不是忠誠?」

魯昭公點點頭,算是默許了。於是公子慭先去晉國聯絡。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魯昭公剛走到黃河邊,便被晉國人擋了回來。南蒯在家裡得到這個消息,覺得事情不妙。他知道,如果沒有晉國支持,單憑「倒季三人組」加上一個沒有實權而且搖擺不定的魯昭公,斷無可能扳倒季孫意如。現在事情敗露,季孫意如肯定不會放過他。他越想越怕,讓人帶著費邑的地圖叛逃到齊國,表示要將費邑獻給齊景公。公子慭從晉國回來,剛走到衛國,聽到南蒯叛逃的消息,知道回去沒有好果子吃,也偷偷地離開了隊伍,隻身逃奔齊國。

南蒯、公子慭東窗事發,加深了季孫意如對叔仲小的反感和猜疑。季孫意如找叔孫婼商量:「季、叔孫兩家之所以有矛盾,全因叔仲小從中搬弄是非,您如果要對這小子下手,我不但沒意見,而且會支持。」叔仲小聽到消息,連上朝都不敢去了。叔孫婼倒是個明白人,心裡清楚,季孫意如這是想借刀殺人。他派人將叔仲小帶到朝堂上,說:「你就照常上班吧,我才不會傻到去給季孫意如當刀使。」

公元前529年春天,季孫意如派大夫叔弓率軍圍攻費邑。南蒯堅守城池,叔弓屢次攻而不克。季孫意如又羞又惱,傳令給叔弓說:「只要見到費邑之人,不管男女老幼,你見一個抓一個,抓到他們投降為止!」家臣冶區夫連忙勸阻:「您這樣做就大錯特錯了。應該傳令給前線,見到費邑之人,挨凍的就給他衣服,挨餓的就給他食物,讓他們認識到只有您才是好主子,他們如果歸順則好言安撫,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這樣的話,南蒯就沒戲了,老百姓都背叛他,還有誰會替他守一座孤城?您如果一味示威,用憤怒來使他們害怕,他們就會跟南蒯一條心,共同來對付您。」季孫意如聽從了冶區夫的建議,命令叔弓暫緩進攻,轉而採用懷柔政策。但是直到晉昭公在衛國大會諸侯,費邑仍然掌握在南蒯手裡,成為魯國的一個重大不安定因素。

因為這個原因,當叔向把南蒯、公孫慭拿出來說事,魯國君臣立馬不吭氣了,陪同魯昭公赴會的季孫意如更是東看看西看看,坐立不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更慘的還在後面,晉國人拒絕魯昭公參加會議,讓他回去面壁思過,同時逮捕了季孫意如,理由是:當年入侵莒國佔領郠城的魯軍的統帥就是季孫意如。

晉國人將季孫意如囚禁在帳篷里,派狄人看守。當時天寒地凍,帳內連床像樣的被子都沒有,更甭提生火取暖了。意如的家臣司鐸射用銅壺裝著冰,匍匐著潛入晉軍大營,想給主子喝點水,結果被守衛發現,用隨身攜帶的錦緞做賄賂才得以入內。自幼養尊處優的季孫意如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幸好諸侯聯軍不久解散,晉軍班師回朝,將季孫意如也帶回了新田,並允許孟椒陪同服侍。否則的話,季氏的族長就很有可能凍死在衛國的冰天雪地里了。

同年十月,魯昭公再次來到晉國請求原諒,再度在黃河邊上吃了閉門羹。

孟椒私下找荀吳說:「魯國是晉國的兄弟之國,為什麼你們認為魯國侍奉晉國反而不如邾、莒等異姓小國?魯國土地廣闊,物產豐富,晉國要什麼我們都能滿足。如果為了那幾個小國家而放棄魯國,使它不得不投靠齊國或楚國,對晉國有什麼好處呢?所謂盟主,就是要親近兄弟,支持土地廣闊的國家,賞賜能夠進貢的國家,疏遠那些又窮又小的國家,請您認真考慮!晉國一定要拋棄魯國的話,您怕魯國找不到下家嗎?」

孟椒的話說到點子上了。魯國侵略莒國、邾國不假,可魯國一直在向晉國進貢,一直是晉國的忠實盟友啊!相比之下,莒國、邾國又能為晉國提供什麼呢?只有麻煩。如果晉國執意要維護正義,替那些小國家強出頭,魯國很有可能用腳投票,改投齊國甚至楚國門下了。荀吳覺得問題嚴重,將孟椒的話轉告給了韓起,並且說:「楚國消滅陳、蔡等國,我們不能相救,卻在這裡為了點小事逮捕魯國的卿,仔細想想,抓他究竟有什麼用呢?」

韓起說:「是啊,抓他究竟有什麼用呢?」於是將孟椒找來說:「我們決定了,準備放季孫意如回國,你回去收拾收拾,擇日起程吧,恕不遠送。」

本以為孟椒會感激涕零,沒想到孟椒只是做了一個非常驚訝的表情,說:「且慢!寡君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過錯,你們就當著諸侯的面逮捕了魯國的卿。如果寡君確實有罪,你們就算殺了季孫意如,那也是理所當然,我們沒有半句怨言。但是,如果你們也認為寡君沒有什麼過錯,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放了季孫意如,諸侯都不知道,那就相當於負罪潛逃了,還不如不放!」

「啊?」韓起沒想到孟椒會來這麼一套,「那依您之見,我們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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