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六十章 生產(二)

「我……我……」容榕趕緊擦一把臉,「我給嚇著了……」

太史闌拍拍她的肩,容榕趕緊扶住她向下走,她先自己下去,踏踏地面穩妥了,才伸手來接她。

太史闌凝視著她,道:「容榕,底下黑,不用這樣,先小心你自己。」

容榕抬頭,遇上她的眼光,心中一震。

太史闌的目光是瞭然的,卻瞭然得平靜,平靜中隱含悲憫,悲憫中滿是理解,理解中攜著安慰……如此複雜的目光。

容榕心砰砰跳起來,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其實太史闌什麼都知道。

她知道,依舊一言不發,用沉默和體貼包容了一切。

容榕手指微微顫了顫。世人說太史闌冷酷決斷,狠辣強勢,對待惡意從不容情,這是世人對她的評價,也是國公府對她的看法,然而今日她忽然覺得,這位名動天下的鐵血總督,她的強大嫂嫂,其實一直背負著世人的誤解,在這個看似冷酷、連自己都不顧惜的女人內心深處,其實一直有一塊最柔軟最溫情的所在,包容了這人間一切寒冷和風霜。

哥哥有幸,發現了這處所在,因此擁有了她,而自己,是因為哥哥,而有幸領略這一處的寬廣。

太史闌,才是真正懂*的那個人。

她垂下臉,攙著太史闌的手,將她引入地道之下,她的背對著地道,如果這時有人出手,她首當其衝。

裡面靜悄悄的,不像有人來過,太史闌轉頭看見邰世濤也跟了下來,無奈地一笑,心知此時便是趕他也沒用,便吩咐他將燈點上。邰世濤不放心,將房間全部都查看了一遍,沒有找到人,便站在兩個房間的中間處守衛。嬤嬤和穩婆跟上來,一陣風地將太史闌送進產房。

經驗豐富的王婆子查看了一下,笑道:「怕還有陣子。大人還是先吃些東西積攢點力氣,趁痛得還不密集,在地上多走動走動。」

容榕立即道:「我來我來,我最近在蒼闌營,和姐姐們學會了做很多東西,我會紅燒魚,三絲豆腐,酥油雞……」話到一半忽覺不妥,也不知道嫂嫂現在還肯不肯吃她做的東西,慢慢垂下了頭。

「姑娘有心了。」王婆子笑道,「只是此時也用不著吃這些。方才老婆子瞧了,這裡備的就是雞蛋紅糖的等物,這便很好,補品此時也是用不著的。請嬤嬤給做些荷包蛋來吧。」

「讓容榕去做吧。」太史闌笑道,「我想嘗嘗你的手藝。」

容榕霍然抬頭,眼睛發亮聲音發顫,「好。」

她去了隔間,在柜子里找到紅糖雞蛋,兩個嬤嬤要來幫忙,把鍋子隨意用水沖了沖,又把水倒進一邊備好的盆里。容榕瞧著,一把接過鍋盆,道:「嬤嬤們還是去伺候嫂嫂,這裡我來!」

嬤嬤們有些為難,因為史姑娘吩咐過,任何事必須幾人結伴來做,不允許單獨行事。

太史闌在那邊隔窗看見,道:「你們過來,不要打擾容小姐。」

嬤嬤們退出去。容榕坐下來,看了看那鍋,覺得好像有點臟,拿過鍋找了個刷子就開始擦洗,她擦洗得極其用力,似乎想將鍋搓下一層鐵屑來。擦著擦著,她垂下的長髮間,一滴滴水珠落了下來。

水珠越來越密集,噼里啪啦滴落在鍋子里,她也不擦,就那麼一邊哭一邊拚命刷洗,一邊拚命刷洗一邊哭。

刷洗的不止是那些鍋盆,還有這一生初次,無法遏制,如白染皂的惡念。

哭的不僅是委屈,還有更多的自我唾棄和慚愧悲傷。

她無法想像自己在一刻之前,居然會冒出那樣的念頭,如鬼神驅使,事後回想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如果那一下真的推了下去,她有什麼臉活在人世間?便是現在,她也覺得再也無臉見人。

世濤是對的,她這樣自私、卑劣、無恥、惡毒的女孩子,確實遠遠比不上嫂嫂,確實沒有資格去*他。

噼里啪啦的淚水不再落,因為早已在臉上匯流成河。

她把鍋子刷得雪亮,連自己手都搓紅了。

那些用水洗一遍難以清除的蟲卵,在她這樣無意識地拚命搓洗之下,屍骨無存。

世間善惡,自有定數。

隔壁穩婆靠著窗口張望了一下,愕然道:「那位姑娘在做什麼呀……這鍋子何必擦這麼乾淨……這這這,這等了半天還沒吃上。」

「不要催她。不急。」太史闌躺在床上,在看容楚親自給她寫的《生育指南》,嗯,此時要保持平靜情緒,放鬆身體,保持體力,盡量進食易消化食物,不要亂喊亂叫。

都是廢話,以上。

她瞟一眼容榕,臉上還是淡淡的沒有表情。壓抑的情緒,總要給她有個發泄的地方,這荷包蛋嘛……希望她哭完了還記得做。

好在容榕過了一會真端了碗糖水雞蛋來,並且輕聲道:「我用銀針試過了,沒有毒。」

太史闌接過碗,其實她並不打算吃任何東西,畢竟這密室已經給人來過,之後什麼事都應該更加小心,而且剛剛也才吃過飯。讓容榕去做荷包蛋,不過是給她一個發泄和獨處的機會而已。

她嗅了嗅,道:「不錯,很香。」埋頭吃東西,卻從碗的邊沿上,給容榕打了個眼色。

容榕一怔,不過當她接過碗之後,她就明白太史闌的意思了。碗里的食物只動了一點。

因為先接收過太史闌的那個眼色,所以她也沒多心,知道太史闌依舊不放心那可能潛在的刺客。順手接過碗,笑道:「嫂嫂怎麼只吃了一半?」

「剛吃過,實在吃不下。」太史闌摸著肚子。

「也是。」容榕接過碗,順手倒進了旁邊的雜物桶內。

太史闌心中暗贊她機靈。

陣痛已經越來越緊,穩婆檢查了之後卻說:「還得有陣子,大人千萬節省體力。」

太史闌有點疲倦,閉上眼睛,趁著一陣陣痛過去時想睡會兒。容榕將穩婆拉到室外,盯著她的眼睛,道:「我瞧著嬤嬤你神色不對……我嫂嫂她這胎……可好?」

穩婆猶豫了一下,道:「倒也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胎位不正,等會老婆子試著再揉揉,看能否複位。大人的盆骨也窄了些……好在大人身體底子好,如果能早點生下來,孩子活著的機會會大些。」

容榕瞪大眼睛,心砰砰跳起來,雖然穩婆說得含糊,但她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史闌有可能難產!

邰世濤過來,隱約聽見了這句話,抬腿就要向里沖,被容榕一把拉住,「你進去算怎麼回事?現在還沒什麼事,別驚擾了嫂嫂!」

她之前看見邰世濤就有些不自在,還從未用這種自如的語氣責怪他,邰世濤愣了一愣,回頭看見她坦蕩又焦灼的眼神,心中隱約覺得容榕似乎有什麼變化,但此時也沒心情去細想,頹然在一邊坐下不語。

太史闌迷迷糊糊又痛醒了,她睡得不安穩,陣痛始終緊逼著她,夢中似乎也總看見一雙眼睛,惡毒且森冷地注視著她,她睜開眼睛,看看床頭的西洋鍾,才睡了不過一刻鐘。

剛才吃過雞蛋的碗還放在桌上,燈光下細瓷光澤幽幽。

她有點奇怪,那暗中的人,怎麼那麼沉得住氣?

這密室里有人,她知道。甚至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要麼在房間背後的那三條暗道其中之一里,要麼在隔壁那間放雜物的房間里。

她敢繼續在這裡生產,是因為這間產房照樣處處機關,有人真敢闖進來,必定也叫他有去無回。

宗政惠那樣的錯誤,她不會犯。

奇怪的是,她在等,對方似乎也在等。等什麼?等她折騰過漫長的生產期,在最精疲力盡的那一刻出手?

她心中忽然一陣煩躁,正好此時史小翠下了密道,過來向她稟報那轎子回後院的情況。

「我們抬著轎子一路過去,有刺客試圖接近,但是並沒有全力出手。」她低低道。

太史闌疲憊地皺起眉——怎麼和她想得不一樣?難道錯疑了人?

此時也只好擱下這事,她對史小翠使了個眼色,史小翠神情一凜,隨即恢複正常。走了一圈道:「大人,這隔牆的窗怕是影響光線,關上吧。」說著砰一聲關上了那可疑查看隔壁的窗。

關上窗之後她有些緊張地看著太史闌,做了個手勢問「現在帶人動手?」

太史闌生產是秘密,府中知道的人不多,現在又懷疑有內奸,史小翠能動用的人手更有限,想著此刻密室內竟然可能還藏有刺客,而太史闌身邊只有她一人,重大的壓力,令史小翠掌心裡滿是汗水。

太史闌搖搖頭,她的陣痛又開始了,穩婆急急地將史小翠請出去,但依舊錶示要再等,座鐘嗒嗒地走著,入夜了。

隔壁的屋子很安靜,盛放被褥雜物的柜子頂天立地。

那層層疊疊的被褥背後,有人緊緊地閉著眼睛,僵直如殭屍般站著。

海鯊。

他和喬雨潤沒有離開密道,一人選了一個地方躲藏,他選擇了這頂天立地貼牆打制的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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