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四十九章 回奔

「母子天倫,不可分也;夫妻之義,死可斷也;女子之德,非守貞也;將養幼子,功不沒也。」

太史闌反覆看那一排文字,輕輕一笑。

知她者,容楚也。

她的意思,他猜得一分不差。當然,他寫起來文雅得多,她原本是打算寫「母子天倫,如何可拆?欺壓寡婦者,亂棍打出。」

將公文都翻了翻,果然都批好了,一些重要的卻沒有下發,他向來是尊重她的。

尊重得已經超過了這個時代的限度,超越了他所受教育帶來的思維,她想過他會用什麼辦法來解決靜海在她離開後的亂,但怎麼也沒想到,容楚居然會願意扮成她。

雖然這樣可避免他來靜海消息暴露,可是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南齊權貴,他這麼放得開,當真驚世駭俗。

來這裡一年多,她太清楚男尊女卑,尤其是貴族階層男女階層的巨大不等。

太史闌思量著,以後有機會,要給容楚多多的面子。

日光薄淡,她笑容也淡若春風,目光近乎溫柔。

……

一封飛鴿傳書,此刻正自廂房裡飛出,信上寥寥幾字,卻附了一張藥方。

太史闌收好公文,一時閑得有點發獃,以為回來後必然腥風血雨,忙得腳不沾地,誰知道某人太能幹,事情都辦完了。連援海大營都替她打了底,組建大營的錢都搜括好了堆她庫里了。

這才二十多天,他怎麼辦到的?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枱曆上,這才發覺枱曆有些不對勁。將枱曆拿在手裡,卻沒有立即翻看,一邊命人收拾公文下發,一邊道:「我睡會。」將枱曆藏在枕頭下入睡,睡著了,手還緊緊握著那玩意。

……天將黑的時候,周八聽見鴿子的咕咕聲,一把從車頂上抓下鴿子。容楚早已探出頭來。

信箋展開,容楚難得的喜動顏色,「她回來了!」

周八的表情很鬱悶——太巧也太不巧!這要早回來一天,主子還能見上。他也好和總督商量一下娶梅花的事,結果她不回來,沈梅花自然不肯和他走。周八從迴轉時,臉色就是黑的,現在更黑了。

容楚將信箋上「總督已歸,海鯊伏法,諸事底定,請國公安心。」幾個字來回看了又看,終於嘆了口氣。

他不能返程了。

太后和康王冷戰了一陣子,就彼此提出的建議人選互相否決了一陣子,最近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忽然轉過了彎來,再次攜手爭取京中軍權。使出了一個妙招,先是策動太學士子聯名上書,要求改革當前太學終身聘任制,實行選賢制。這一條被准了後,士子們又由此攻擊當前外三家軍的世襲制,上書要求改外三家軍制。軍國大事向來敏感,朝廷自然不能隨意表態,士子便開始鬧事,逼得麗京府很是關押打壓了一部分人,一時朝野紛議,民怨沸騰,在這種情形下,又有翰林和御史上書,建議如果外三家軍暫時不能改制的話,也應該先從內部進行約束,不要再蹈外三家軍覆轍。麗京五衛改制,應實行新統領選任制,要舉行公開考試來公平進行統領選拔。

這個要求冠冕堂皇,誰也無法否決,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否決,何況此時因為外三家軍改制不成強力鎮壓,已經引得朝野紛亂,這一條再駁了,陛下立即便要失了人心。這條眼看就要實行下去,京中三公和容彌,八百里加急連連催促容楚回歸,容楚自己也急——這一著必有貓膩,他不立即趕回麗京,只怕那邊就要翻出浪來。

這一手分明就是以退為進之策,竟然學了他日常迂迴曲折,隔山打牛的風格,這般出手,容楚也不敢輕視,快馬兼程回奔是必須的。

如此,知道她安好,也罷了。

容楚嘆口氣,將信箋折起,忽然發現信箋背面還粘著一張小紙條,上面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著不少字,一眼看過去似乎是個藥方。

容楚抽出來,看了一眼。

然後他忽然蹦起來,力道太大,拉扯著被固定的傷腿,痛呼一聲。

……

太史闌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依舊緊緊抓著枱曆。

……

周八聽見痛呼驚得眉頭一跳——國公治傷那麼痛也沒哼一聲,這是怎麼了?

還沒奔過去,就見容楚一把掀開車簾,額頭竟然微微有汗,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驚的,疾聲道,「快馬準備,送我回去!立刻!」。

……

太史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來。

蘇亞早已熬好葯等著,看她喝葯時便道:「海姑奶奶船上很有一些好葯,其中有一種鯊骨九練丸,據說是南洋某國的貢品,是骨傷聖葯,療效驚人。」

太史闌果然停下手,道:「全包了,快馬送去給國公。」

蘇亞答應一聲出門去辦,心中卻在盤算有沒有必要送過去?

太史闌舒舒服服躺下來,開始翻枱曆。

枱曆沒有人動過,還翻在四月那張,底下附著一張紙條。

「……我但望他救了你,又不願意他陪你一起。」

太史闌哼一聲,「小心眼!」一低頭正看見,「嗯,你此刻想必要罵一句『小心眼』」

太史闌表情便有些悻悻的——碰見一隻肚子里的蛔蟲可不太好受。

「男人的心眼或可過千軍萬馬,或不能穿針頭之尖,單看他是否在意而已。」

「這話不錯。」太史闌也拿了張紙,就著磨好的墨寫,「女人的心眼大部分時候不能穿針頭之尖。比如我現在就很不快。容楚,我在小島時,是和他在一起,可一個眼色都沒飛過,你還要吃隔空醋,惹毛了我,我就對他拋媚眼。」

她探頭,對床對面鏡子瞧了瞧,試探著飛了個媚眼。結果把自己給嚇著了。

……容楚在風裡疾行,整個身子幾乎都伏在馬上,不算熱的初夏夜裡,額頭微微滲出汗珠來。

……

太史闌掀開枱曆的後一頁,五月的記事欄。

「回來沒有,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等到你。」

她垂下眼,眼睫毛耷拉著,看起來很有幾分沮喪。都怪海姑奶奶太*美,為了等到藍海膽美容,在小島多耽擱了幾日,不然好歹她能和容楚見一面。

她想知道他胖了還是瘦了,白了還是黑了。聽蘇亞說他頗有些憔悴,她聽著,面上淡淡的,心裡卻百轉千回了好一陣,想要想像他那樣子,卻又不想想像他那樣子。腦子裡那容顏一閃而過,趕緊擦黑板一樣抹掉,多想一會兒都覺得心裡似被什麼蟲兒蟄著,不明顯,卻一揪一揪地痛著。

有些事不想也罷,想著了卻是和自己過不去。她看著葯湯沒胃口,看著小菜沒胃口,看著魚肉也沒胃口。

傷筋動骨,還要千里驅馳,來了之後還要操心勞力,容楚是招了惹了誰了,要受這樣的罪?

她沉著臉喝葯湯,咕嘟咕嘟,滿腔都是無法發泄的鬱悶。

桌上有一盤涼拌海蜇,是她*吃的東西,蘇亞見她沒胃口,特地給她端來的。她正要吃,看見那句「海產類食物性寒,少食。」

少吃這些東西,是有過醫囑的,只不過她沒放在心上。此刻卻決然把碗推了開去。想了想,她又在五月記事欄上附言:「我回來了。可是緊趕慢趕,終究和你擦身而過,是真正的擦身,估計我船到的時候,你剛出靜海。老天爺有時候真可恨,為什麼非要只差幾個時辰?差上一天兩天,我也沒這麼鬱悶……SHIT!」

……容楚在路邊打尖,本來他不肯休息,還是周八硬勒住了他的馬,把他攙了下來。他下馬時身體僵硬,周八給他按摩了好半天腿腳。容楚匆匆地喝著茶,發上的灰落在粗糙的茶碗里也沒發現。

……太史闌翻開六月的記事欄。「官場安定否,黃萬兩可信。」

「來人。」她傳令,「給黃元帥那裡下個帖子。三日後,請黃元帥醉月樓一敘,商談援海大營撥軍具體事宜。」

「大人。」沈梅花提醒她,「醉月樓聽說是他的產業,要麼請他到總督府來吧?」

「我和他是同級,這樣邀請顯得不尊。」太史闌道,「再說你不放心醉月樓,他就放心踏入我的地盤?」

「那您又放心踏入他的地盤?」沈梅花咕噥。

太史闌彈彈枱曆,唇角一抹笑意堅定又惆悵。

「他說,我就信。」

……容楚重又上了馬,上馬時身子顫了顫,周八要查他的傷處,被他冷冷的一眼逼退。忍了好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您這麼急地回去,又先給麗京去信,籌謀了那麼一大堆。到底什麼事,比麗京和您的身體還重要?總督那裡又出事了?我代您回去行不行?」

「不行。」容楚把馬韁繞在手上,淡淡睨他一眼,「我老婆懷孕,你去算哪門子道理?」

……

太史闌翻開七月記事欄。

「胖否?瘦否?你離開時約莫有百十斤,若少了我尋你算賬。」

太史闌將枱曆往被子上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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