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三十一章 風浪

然而已經遲了。

腳下轟然一聲,聲音沉悶,像是石腹中被巨力重重捶了一下,隨即整個海天石一晃,咔嚓一聲,一條手臂寬的裂縫出現在幾人腳下。

太史闌身子一傾,一條腿就陷了進去,她身邊是銅面龍王,手疾眼快將她一拉。

眼看一拉即起,海天石也並沒有如想像中一樣瞬間驚人地裂成兩半,忽然那道裂縫裡卷出一股漩渦,水流甚急,呼啦一下沖向太史闌面門,隱約水花里一條銀黑色游魚一般的影子一閃,手中三股魚叉直插她的小腹。

鏗然一聲微響,龍王的一柄劍橫插而來,擋住魚叉,交擊聲清脆。

此時裂縫還在擴大,水花噴涌,這海天石下竟然有天然漩渦,衝擊得蘇亞和花尋歡都站立不住,兩人眯著眼睛,伸手對太史闌的位置一抓,想要先把她護到一邊,不想卻抓了個空。

此時銅面龍王擋回了那魚叉一回身,也發現太史闌不見,他富有經驗地一低頭,正看見水下隱約有兩三條游魚般的人影滑過,中間那人身形依稀就是太史闌。

剛才那一瞬間,海天石被從內部炸開,裂縫出現,引發石下水流改變,出現漩渦,埋伏在近側的水性精熟者立即趁勢而出,一個負責攻擊,另兩個趁太史闌立足不穩,順勢拉下了她。

銅面龍王眼神一閃,立即縱身一躍,追了過去。蘇亞也要下水,被花尋歡拉住,「保護你懷裡的東西!」

蘇亞被提醒,抓出懷裡那幾封移交文書便要向花尋歡懷裡塞,花尋歡甩開她的手,縱身要向縫裡跳,嘩啦一聲水響,銅面龍王冒出頭來,大喝一聲,「你們水性不行,不要跟來,我會保護好她!」

花尋歡一頓,咦了一聲道:「好熟悉的聲音!」

她還要追過去,但一轉眼,水波平靜人影全無,擄人的人和追上去的銅面龍王都已經不見了。

海天石的震動也已經停止,眾人這才看見不知何時海天石的內部竟然已經被挖出了一個洞,以那個洞為起點,裂縫自下而上衍生,將一塊完整的大石生生劈成了兩半,相隔距離半臂長,可以看出來,是有人先在海天石下挖了洞,填塞了炸藥,將石頭炸開,海天石下有不為人知的天然漩渦和激流,當即將人衝散。

做這事的人,對此地地形和水勢十分了解,海天石屹立在此數百年,但很少有人知道海天石並不是渾然一體,其下有部分架空之處,另外石下還有漩渦。

花尋歡看看四面海波浩渺,轉瞬無人,急得頓足,大叫道:「這是怎麼回事!人呢!」一邊轉手放出通訊煙花,又跳下海天石,大叫:「紀連城你這混賬!一定是你乾的!」然而轉首四顧,紀連城早已快速通過了刀岩陣,和接應他的人匯合到了一起。

太史闌為了計畫的順利實施,特意選了這裡的地形,誰的人都過不來,自然自己的護衛隊也還在遠處,眾人瞧著這頭不對都已經飛速趕來,但刀岩陣要過去並非易事,哪裡及得上水性精熟的人在水底的速度。

遠遠的紀連城放聲大笑,揚長而去,花尋歡怒得牙齒咯嘣咯嘣響,一揮手厲聲下令,「攔住他!」蘇亞一把拉住她,「你瘋了!他是天紀少帥!無憑無據你攔他,你是給大人招敵!」

花尋歡恨極跺腳,只得眼看著紀連城得意而去,蘇亞盯著紀連城背陰,眼看他離開之前,伸手對海面方向招了招。

其餘人也看見了這個動作,都面色陰沉,蕭大強道:「他在和誰打手勢?」

熊小佳瓮聲瓮氣地道:「誰知道!定然早早埋伏在那!」

楊成眯著眼睛,「咱們在水下也有人,怎麼沒發現?」

「位置不同。」史小翠問了問花尋歡剛才發生的事,道,「很可能我們這邊的瞧不見對方,對方卻能瞧見我們的人。對方也真是好耐性,為了擄走大人,竟然就那麼眼睜睜瞧著咱們做手腳。」

眾人都不說話。今天太史闌有備而來,對方的所有反應都在計算中,知道他們不敢吃她的宴席,安排了這場現場活釣。她事先做了一場試驗,抽出少量人間刺里的毒液,浸泡稀釋後和魚叉放在一起煮,煮足十二個時辰之後,將魚叉在動物身上試驗,再將被帶毒魚叉刺過的動物肉給人食用,發現依舊殘留效果。

人間刺效用兇猛,卻只對人體有用,驗證完這一點後,太史闌選擇水性高超的人,攜帶帶毒的魚叉,潛伏在海天石下的水域,在眾人的魚鉤浮動時,用魚叉叉那些上鉤的魚,叉子造成的傷口和魚鉤也差不多。

看樣子對方也早有準備,埋伏了人在水下,這些人有備而來,耐性極好,看見這邊太史闌安排的人做手腳也不動聲色,愣是等到她大功告成後才出手。

這種沉默隱忍的風格,不知怎的讓人想起一直沒有動靜的海鯊,但這事兒很明顯不是海鯊一個人能完成,首先那能夠炸開千噸巨石的炸藥就受到管制,只有軍方能有。

是一直和海鯊合作做生意的黃萬兩還是本就和太史闌有宿怨的紀連城?

眾人心裡亂糟糟的,但此時也不是猜測或對這兩人出手的時候,當下漁民出身的史小翠便入水尋找,其餘人驅散百姓,安排兵丁搜索戒嚴附近海面,本想著這四面除了山就是海面,眾人眼看著太史闌下水,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然而驅船下水找了半天,竟然一無所獲,眾人都四顧茫然——好好一個大活人,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一個本地漁民出身的兵丁,忽然抬起頭,看看晦暗的天空和靜默洶湧的大海,憂心忡忡地道:「暴風雨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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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此刻並沒有在水裡。

海天石崩裂那一刻,忽然有兩雙手伸出來,各自抓住了她腳踝,將她拖了下去。

太史闌原可以大力掙扎,正在那時她看見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飛濺崩裂,擊向她的腹部,她若想掙脫那兩雙手,就顧不上護住自己的肚子。

她只好順勢被拖了下去。她的手還能動,一入水就拍向腰部,不想對方游魚般地竄上來,雙臂一張,腋下張開一張大網將她網住,太史闌在對方的網罩住自己之前,只來得及雙臂向前,護住了自己肚子。

這種姿勢也使她完全陷入了被動,像被緊緊捆住一般不能動彈,太史闌心中嘆了口氣,覺得肚子里多出的這個包子真是累贅,要在平時,這樣的陷阱,雖然已經很精密很厲害,還是不能將她擒獲的。

身邊唰唰地游過幾條人影,黑色細滑的身軀真的像條小鯊魚。這些人裹著她向下一沉,嘩啦一聲水響,飛旋的白色的水流撲面而來,她被瞬間沖得險些窒息,入水最後一刻只看見花尋歡驚惶的臉在水花後一閃,隨即便被那幾人拽著,一個猛子衝進激流水花,一霎那漩渦的衝力,撞得她險些鼻子躥血。

好在相撞漩渦只有一刻,隨即她便感覺到身子上升,她水性一般,無法在水中睜開眼,忽然身子被人向上一提,腳底已經落了地。

太史闌正要睜眼,對方手臂一揚,嘩啦一聲一個頭罩當頭罩下,擋住了她的眼。

被擋住眼睛,她還有感覺在,太史闌站著,感受到身前有曲曲折折的風,卻不是自由遊盪的風,帶著穿堂入室的隱約呼嘯,四面的空氣並不充足,腳下還汪著水,身邊人的呼吸悠長,被細長的空間拉伸,似乎還有回聲。

這裡似乎是一個洞,不過不長。

太史闌心中驚詫,海天石附近似乎就是山壁,哪裡還來的這樣一個洞?還是這個洞的入口,原本就是在海天石下?

論起對當地地形的熟悉,她知道自己確實不能和這些盤踞多年的老海客們比。事先她派人查探過海天石附近的地形,認為絕對安全才做了安排,沒想到此地還是另有乾坤。

身邊的人開始推著她走,動作不算粗暴,身子離得遠遠的,似乎對她很有顧忌。

這洞地面很不平,她走得也很慢,這些人並不催促,似乎很有把握別人不能追上來。

洞很短,是個上行洞,太史闌感覺走不了多久,就又聞到了微腥的海風。

身後似乎還是山崖,面前似乎還是大海,海鳥啞啞地叫著從海面上掠過,翅尖撩起水波聲響唰唰,船錨的鐵鏈撞擊在礁石上,噹噹地響。

船錨……

太史闌轉過臉,對著感覺中船的方向。

她的敏銳似乎讓身邊的人緊張,立即有人向她身側靠了靠。

對面卻有人嘎嘎地笑起來。

聲音粗獷而蒼老,似生鏽了的鐵在摩擦,透著點森涼而瘋狂的味道,卻又恰到好處地收束著,只讓人感覺到心驚不可小覷,還不至於覺得這是個瘋子。

「傳聞你敏銳果敢,果敢我是早早見著了,今日當面一瞧,果然也夠敏銳。」

「誇獎。」太史闌淡淡地道,「海鯊老爺子和紀連城勾結,費盡心思設置了這個陷阱擒下我,就是為了來瞧瞧我的敏銳,陪我聽聽海風?」

對面停了停,隨即又嘎嘎地笑,「海鯊?誰是海鯊?」

太史闌笑了笑——不願承認?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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