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二十六章 俯視眾生

隱約身周有了呼吸聲,微微急促。

之前這人一直將呼吸控制得很好,明明就在房中,蘇亞和花尋歡都沒發現,但此刻他的呼吸竟然微亂,顯見得內心激動。

太史闌還是一動不動。

那手指終於輕輕落在她的臉頰上,先是觸了觸,隨即撫摸過她的鼻翼兩側,太史闌記得,那裡她微微生了點不明顯的蝴蝶斑。

那人手勢極輕,令人感覺充滿憐惜。隨即太史闌便感覺到他的氣息接近,似乎正在逐漸靠近,她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拂在她的眉端。

太史闌霍然睜眼,伸手一撈。

身前一條人影一閃,立即後退,速度快到她都沒看清臉,只看見一抹淡綠色的修長影子,手也沒抓到實體,隱約碰到對方的手腕,卻感覺到指下有點凸凹不平。

她抬頭,翻身要起,卻因為動作過劇,又引發了一輪噁心,忍不住低頭捂住了嘴。那人腳步似要一停,最終卻還是退了出去,轉過前面一方書架,隱約咔嗒一聲,人不見了。

只留下似有若無一聲嘆息。

太史闌平復過來,想著那聲嘆息,總覺得帶了幾分惆悵意味,對方不會誤會了什麼吧?

她抬頭看著對面,多寶格的書架靜靜立著,書架旁的帷幕穗子還在悠悠蕩著,似乎在提醒剛才有人經過。

門帘一響,蘇亞和花尋歡聽見動靜奔了進來。連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太史闌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動蕩的絲穗,淡淡答。

「你臉色這麼差,今晚要麼別去了。」花尋歡擔心地道,「可是留你在這我們也不放心,唉,你就不該親自來的。」

「不親自來,到時候怎麼給靜海城一個下馬威?」太史闌又睡了下去。

她沒有走近書架查個究竟。

既然他不想現在見她,她也當不知道吧,也許他有什麼難處。再說此刻就算找到密道追進去,必然也沒人了。

天快黑的時候有人敲門,蘇亞出門去發現台階上放著三人的飯菜。菜色精緻而清淡,好幾種都是南齊內陸風味,而且離奇地居然沒有海鮮,這讓最近進入靜海行省區域後頓頓魚蝦早已吃得苦不堪言的蘇亞兩人大喜過望,好一頓風捲殘雲。

太史闌沒胃口,隨便挑了幾筷子,喝了點湯,蘇亞放下筷子,有點憂心的瞧著她蒼白的臉道:「大人你這樣怎麼行?現在又是艱難時期,後頭還有好多麻煩等你處理,無論如何也該逼自己吃點……」

太史闌又感覺到那束目光投在了自己背上,充滿關切,她擺了擺手,努力剋制自己回頭的慾望,放下筷子,看看天色,道:「差不多了。」

蘇亞將碗筷送出去,回頭時拿了一個盒子,道:「擱在台階上的。」

打開盒子,裡頭是一瓶油狀液體,嗅了嗅有腥味,瓶子上栓著個牌子,上面用細筆寫著,「鮫油,味同此地人接近。」

太史闌這才明白,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在靜海城居住的人,身上必然都帶著一股海腥氣,這種體味她們三人必然是沒有的。平常人倒也不會注意,但是混到海鯊府邸里,警衛防衛必然森嚴,這體味就可能出問題。

她把盒子遞給花尋歡和蘇亞,三人各自灑了點鮫油,三個不懂化妝的女人,也不知道液體塗抹在哪個部位最能散發氣味,味道最持久,就全身遍灑,倒把太史闌弄得又是一陣陣噁心。

「這人是誰,我真的好奇。」花尋歡道,「如此細心,看樣子是真心幫我們的。可我們這裡哪有朋友?」

太史闌想,要說純粹的朋友是沒有的,邰世濤不在城中,但是亦敵亦友的人,還是有的。

她抿了抿唇,心中滋味複雜。

三人又等了一會兒,直到夜深才出門去,這個院子自始至終就沒有來過人,從院子往海鯊府邸那道隔牆去的時候,一路上也沒有護衛,很明顯已經被清場。

三人輕輕鬆鬆就翻過院牆,之前太史闌先吃了一粒尋名醫配製的安胎藥丸。

落地後三人四面打量,海鯊府的院子比剛才那個還大,而且充滿了粗獷和無拘的氣息,院子里幾乎沒有隔斷,屋舍都很寬很長,花木很少,用各種海中怪石隨意堆放成隔牆,這些人大概看慣了水,在院子正中也挖了一個巨大的水池,水藍汪汪的,泛著股濃重的腥氣,太史闌頓時又覺得一陣翻江倒海,懷疑對方是不是乾脆引了海水。

這院子有好處有壞處,壞處是花樹太少無處攀高隱藏,好處是石頭很多還是可以躲。三人剛落地,就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急忙閃身躲在石頭後。

說話聲音卻沒有接近,只在不遠處響著,似乎是幾個人在聊天。

「老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已經走了一個月了。」

「黃灣離得遠,沒這麼快。」

「可是二爺管家,你瞧這後院亂的,咱們後門值夜都第二夜了,都沒人管!我可累死了!」

「你懂什麼?這哪是沒人管亂的?這是有人故意要亂好吧?」

沉默了一陣,一個婆子冷哼一聲,「老爺不在,這窩裡的母雞們都翹著呢!也不知道將來生下誰的蛋!」

「少說兩句!二爺不比老爺,這話傳他耳朵里,你仔細被扒皮!」

幾個婆子哼哼著,打個呵欠,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

太史闌三人走了出去,對面是間小房,之後就是一座照壁,照壁後是月洞門。這是守後院的婆子在八卦。

豪宅里的門房向來是信息集中地,遍地撿八卦。

花尋歡喜道:「正好三個人,咱們一人一個,得來全不費功夫!」

太史闌卻似在思索,過了一會才道:「換裝吧。」

三人把婆子打昏,換上衣服,蘇亞打開隨身攜帶的易容簡易工具,對著三人的臉匆匆化妝,她跟著火虎學這門手藝也有很久了,雖然還沒完全出師,不過應付一般的易容綽綽有餘。

這種低等雜役婆子,一般都低頭來去,很少有人注意她們的臉。唯一有點不妥的就是這種婆子多半府中也有丈夫家人,如果撞上這些人就會被認出來。好在婆子這麼低等,家人也很難有什麼出息,在外宅或莊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們就睡個痛快吧!」花尋歡將她們捆了,扔在床底下。

三人換了裝,也躺在床上睡覺,天亮時有人來換班,吩咐三人去睡一個上午,下午回來侍應,三人低頭應了自出門去。

算算時辰,這個時候總督儀仗應該已經到了城門口,海鯊府中卻還沒有任何動靜,看樣子果然如她所料,這群人是打定主意不理會新總督,說不定還在等著昨夜夜襲的人的回報。

太史闌唇角一抹冷笑——昨夜夜襲的人,永遠也無法給他們回報了。

三人混進大廚房拿了一個食盒,一路遮遮掩掩到了前堂,路上倒也沒什麼人盤問,也不知道是海鯊治家本就風格粗疏,還是這些人順風順水慣了,根本想不到有人竟然敢混進來。

太史闌注意到來去的人都步伐有力,眼神凶光四射,裸露的臂上腿上,時常紋著猙獰的海蛇或青色的船錨。

這時前院里一大群男人涌了進來,大多衣著光鮮,但穿衣風格粗獷,老遠就有人嚷嚷著:「二大爺呢?昨晚的事情怎樣?」

一群小廝迎了上去,將這些人引向前廳,這些人也熟門熟路的樣子。太史闌猜著想必便是這城中其餘勢力的頭領們,城中勢力林立,以海鯊團最龐大,其餘勢力多半依附著海鯊團,被逼或者自願著共同進退。

看樣子這些人並沒有完全對她的到來無動於衷,這一大早果然來了海鯊府議事,而且聽他們口氣,昨晚真的去夜襲了,還好像都有份參與。

不過她注意到,問出這句話的人,立即被身邊人拉拉衣角,悄悄指了指人群中一個藍袍男子,那個問話的大大咧咧的男子似乎醒悟到什麼,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太史闌目光很自然地落到這男子身上,這人看起來和眾人有點格格不入,臉色也沒其餘人風吹日晒得粗糙發黑,衣裳也更講究些,獨自一人走在一邊,臉上有種既驕傲又落落寡歡的神情。

看剛才那幾人的神態,很明顯昨晚的事情不是所有人參與的,最起碼這個藍衣人沒參加,所以眾人要瞞著他。

勢力群體是很忌諱存在不同路的人的,出現這種情況還沒有將人攆走,說明這人勢力也不小,眾人,包括海鯊,都對他存在顧忌。

太史闌將這人暗暗記在心裡。

這群人旁若無人嬉笑向前走,一個男人忽然跳上石堆,撬開一隻生牡蠣,一口便喝了個乾淨。

太史闌頓覺噁心,差點又吐了出來。

她一想嘔,身子忍不住一彎,本來她們幾個避在一邊不顯眼,這一彎頓時引起了別人注意,當即就有人看了過來,道:「喂,那婆子你……」

忽然一人笑道:「兄弟們來得早啊。」

眾人回頭,便看見一個錦衣男子,立在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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