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三十九章 那一醉的風情

折威軍走後不久,太史闌正要回營,忽然又聽見一陣馬蹄聲,比先前還急促。

而且從馬蹄聲的整齊有序聽來,似乎還是軍馬。

太史闌皺起眉——今天這是怎麼了?事兒一波一波的沒個消停?

她回身,視野里闖進一批人馬,最前面是個少年,衣甲鮮明。

太史闌一看他的臉,就愣住了。

「世濤……」她喃喃一聲。

邰世濤怎麼會也到了東昌?

馬上的邰世濤也看見了她,眼睛一亮,張開嘴似乎下意識要喊姐姐,卻最終沒有喊,也沒有在她面前停留,直接馳到總院面前,朗聲道:「天紀軍天魂營第七隊隊正邰世濤,見過總院。」

太史闌回身,心中歡喜——當了隊正!果然邰世濤不僅脫離罪囚營,而且真的成為紀連城親信了!

邰世濤成為紀連城親信在她看來不算什麼,但脫離罪囚營,是她做夢也希望的事。

「邰隊正此來所為何事?」

邰世濤笑得爽朗。

「在下最近奉少帥之命,在東昌附近公幹,」他道,「正在附近辦事,聽說折威軍過境找二五營麻煩,便趕了過來,諸位沒事吧?」

「多謝邰隊正。」總院有點勉強地道,「已經處理了。」

「不必客氣,」邰世濤手一揮,「說到底也不是為二五營,而是我西凌行省的事,什麼輪到折威軍來管?給他們在我們地盤耀武揚威,少帥面子往哪擱?」

「是是。」總院心不在焉附和。

邰世濤眼角瞟了太史闌一眼,臉上露出疲色。

「兄弟們趕了一陣路,還沒歇息。」他回頭看看來路,「再趕下山怕要天黑……」

「何必趕來趕去呢。」總院更加勉強地道,「便請諸位軍爺今晚在營內休息吧。」

「好。」邰世濤立即答應,又偷偷瞟太史闌一眼。

太史闌已經轉過身去,若無其事囑咐沈梅花,「今晚好好聚個餐!」

身後,邰世濤的眼睛,亮了起來。

當晚二五營盛宴。

伙房裡拼起了桌子,拉開長長的宴席,原有的大廚都已經離開二五營,學生們自己下山購買食物,自己開伙燒菜,自己包餃子,幾百號人擠在伙房外頭的大場上,洗菜的洗菜,擀麵的擀麵,熱鬧得像過年。

門前長長的案板上,品流子弟和寒門子弟擠在一起,前者向後者學擀麵皮,後者笑話前者的笨手笨腳,偶爾有人抬手擦汗,都擦了一臉麵粉,再相視而笑。

二五營自建立以來,寒門子弟和品流子弟間最和睦的一幕終於出現。

鴻溝,在太史闌的最後臨門一救中,終於悄然消失。

二五營中原屬於鄭家的高層管理和學生,在得到消息後早已離開,悄然去尋他們新的好前程,現在留下來的都是東昌及附近城鎮富豪官紳子弟,以及寒門平民,早在太史闌打破選課制度,以及楊成改換立場之後,品流子弟就已經慢慢開始接受「平等」這一觀念,到此刻終於水到渠成。

太史闌本來什麼事都不用做,大家都恨不得把她給捧著供起來,她卻受不了——換誰好好地坐在那裡,來來去去的人都給你打聲招呼,來來去去的忙碌的人都要對你感激地笑一笑,都要受不了的。

她帶著景泰藍,在大門口菜盆里擇菜,告訴景泰藍,「去掉梗子,去掉黃葉子,留菜心。」

邰世濤站在不遠處,和士兵們聊天,看他的眼神,很想過來一起幫忙,但天紀軍精兵營一向很有架子,絕不會拉下身份去做雜事,他既然好容易進了精兵營,自然先要和他們打成一片,只好也端著架子,在一邊喝茶談笑,對二五營相貌姣好的姑娘們指指點點,只是眼風總是不斷往太史闌方向瞟,有意無意總要往她那裡轉兩圈。

太史闌瞧著好笑,也怕他這小模樣被人看出來,乾脆換個方向,屁股對著他,專心和景泰藍幹活。

景泰藍事先得了她關照,也裝作不熟悉邰世濤,小臉嚴肅,專心擇菜,我剝,我剝,我剝剝剝……

幾個寒門女子在一邊擇菜,擇了一陣看見這邊就笑,「景泰藍真不像咱們寒門出身,瞧他擇的菜。」

小子滿臉茫然舉起他戰果——每棵青菜只剩一點點菜心,地上一大堆青葉子。

「麻麻,不對嗎?」

「為什麼要去掉這麼多?」

「御膳……伙房的菜膽就是這麼大的……」小子嘟著嘴,比了下自己肥短的手指。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太史闌道,「你一頓多少個菜?」

「不知道,很多很多。」景泰藍張開雙臂,比了大圓盆那麼大。

「奢靡和浪費是最大的犯罪。」太史闌道,「人生在世,不過日圖三餐,夜圖一宿,吃太多會高血壓,睡太多會老年痴呆。你們飯桌上擺上一百零八道溫火膳,能吃幾筷?外面多少人吃不上飯?排場真的就這麼重要?靠一百零八道菜來彰顯地位?皇帝面前再多菜都不能證明國家實現溫飽,所有人都能吃飽飯的國家才是真正強大。」

「回去不要溫火膳。」景泰藍開心地說。

「你不該要的東西都很多,但是都要慢慢來。制度和規則,是天下最無形也最可怕的東西,它無時無刻不在束縛你,並且具有彈性,你掙扎得越厲害,它反彈得越恐怖,你細心地拆,慢慢地解,一點一滴地消化,它才有可能在你手下瓦解。」

「不太懂。」景泰藍含著手指。

「該懂的時候你自然會懂,我問你,今天的事情你看在眼裡了,懂了什麼?」

景泰藍偏頭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他們原本互相不喜歡,現在,好了。」

「為什麼品流子弟和寒門子弟,終於能夠和好?」

「有人欺負他們。」

「對,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一個道理:有共同的敵人,才有共同的朋友。壓力面前,人們才可能更加團結。」

「嗯。」

「如果讓你選擇,你願意做別人的共同敵人,還是共同朋友?」

「當然是朋友啦。」

「但是你所在的位置,註定令人尊敬又警惕,追捧又遠離,你會有很多的陪伴,但永遠不會有真正的朋友。從某種角度來說,你其實是所有人的敵人,每個人都不敢拿真心對你,每個人都在揣測你,迎合你,乃至,應付你。」

趙十三蹲在一邊,寒颼颼地聽著,心想這樣的話題真可怕,這樣的話她竟然也敢說。

這樣類似的話,他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初入國公府,陪容楚讀書時,聽那飽學鴻儒,曾經做過帝師的大儒說過,當然人家說得比這女人含蓄多了。

瞧這女人犀利得,什麼都給一針戳破,以後景泰藍回朝,讓那些混日子的官兒怎麼活?

第七次轉過來,隱約聽到一點的邰世濤卻一臉驕傲——姐姐說得多好!

景泰藍咬著指頭,覺得麻麻這話聽起來真不舒服,「我不要做所有人的敵人。」

「但你就是所有人的敵人,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第二個道理。」太史闌道,「如果不可避免要做所有人的敵人,那麼,你必須學會分化制衡那些人,別讓他們團結在一起,形成能夠制約你的力量。」

「不讓他們在一起……」景泰藍懵懵懂懂地道。

他也知道,回去的日子已經不遠,麻麻的話,聽一句少一句,現在不管懂不懂,他都努力記著。

太史闌最近的課程,也開始由文化教育,人格培養,習慣養成,開始轉向政治分析,帝王之術。

不管他能聽懂多少,她必須儘力。

摸了摸景泰藍粉嫩嫩的小臉,她神情憐惜,最近他功課太重了,她其實很討厭讓孩子過早開始學習,總覺得童年一生只有一次,應該讓孩子好好玩,可是沒有辦法,生命永遠比玩樂重要,她必須先想辦法讓景泰藍儘可能懂多一點,生存的機會大一點。

「吃飯咯!」沈梅花的嚎叫傳來。

太史闌抱起景泰藍,大步進了飯堂,一屋子的人都歡笑來接景泰藍,景泰藍掙脫她的懷抱,撲入一個寒門女學生懷裡,十分高興,最後乾脆跟著人家跑,坐到了人家桌上。

太史闌並不阻止,孩子應該多接觸群體生活,應該讓他知道他被所有人喜歡。

倒是趙十三立即緊張兮兮地跟過去,硬要和那桌寒門女學生擠在一起,結果人家還以為十三哥哥對她有意,竟然害羞起來,一頓飯一直低頭不語,時不時眼角對趙十三瞟一眼,再瞟一眼。

趙十三抹汗,再抹汗……

飯堂里開席足足近二十桌,位置還不夠坐,很多人擠在一起,邰世濤和他那一隊士兵,坐在太史闌隔鄰。因為他們畢竟是來馳援二五營的,眾人也分外客氣尊敬。

邰世濤入了精兵營,今天帶來的卻不是精兵營士兵,是東昌這邊的分營士兵,這些人並不知道太史闌和紀連城的恩怨,邰世濤當然也不會和他們說。

按照位分,他在那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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