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

「砰。」太史闌和身上的人,重重地落在地上。

濺起的塵灰帶著血色。

身上的男人沒有立即起身,依舊死死壓在她身上,太史闌感覺到血腥氣一陣比一陣濃烈,耳側聽到的呼吸忽粗忽細,心知不好,一邊用手撐著地,一邊伸手摸索,道:「司空昱!司空昱!你怎樣了!」

人影一閃,於定掠了過來,一手扶起她身上的司空昱,四周腳步雜沓,護衛們都已經奔過來保護她。

太史闌眼一掠,看見一支箭穿透司空昱肩背,鮮血遍染衣襟,她心中一緊,神工弩的箭都是重箭,創口巨大,這受傷的位置也太要緊……

再看司空昱臉色蒼白,雙目微閉,軟軟仰靠在於定身上,鮮血瞬時將於定的衣衫也染紅,這睜開眸子艷麗無雙的男子,傷後昏迷的此刻,卻弱如風雪中的竹,讓人擔心下一刻他便要被折斷。

「快去請最好的傷科大夫!」太史闌立即道,「問問上府兵來的人,軍營的人對箭傷有經驗!」

於定迅速把司空昱送進室內,太史闌望著他們的背影,再轉身時,臉色肅殺。

她盯著趕來馳援,現在臉色呆怔的那位上府兵軍官。

「來者何人,請報姓名職司!」

那軍官被她語氣所懾,下意識一個並腳,大聲道:「上府兵第七營校尉尤祥辰聽令!」

「我,太史闌,領西凌行省上府大營副將銜。」太史闌冷冷道,「職級在你之上。現在我命令你,將這群流寇,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這……」尤祥辰驚得張大嘴,指著神工弩——能使用神工弩,這些人不可能是流寇,問都不問,便殺完嗎?

「這弩……」

太史闌的眼光順著他手指看過去,唇角一勾,不過此刻笑意冷酷,令人生寒,隨即她勾勾手指。

趙十三揮揮手,他的手下飛快掠過去,也不知道在哪扯了塊破布,往那神工弩上一蓋。

隨即太史闌轉身,對尤祥辰攤攤手。

「哪裡有弩?」她淡淡問。

尤祥辰接觸到她平靜得可怕的眸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是個狂人!

膽大包天,無所不為,無恥厚黑,明目張胆!

在這樣的人面前,他不敢再多說一句話,立即開始布置手下,對西局餘孽進行包抄。

太史闌偏頭,又對蘇亞吩咐幾句,蘇亞領命往後院去了。

上府營出兵,都攜帶弓箭隊和盾牌兵,他們人又多,前後門一堵,西局探子們立即就成了瓮中待捉的鱉。

一隊箭手射,一隊箭手換箭,一隊盾手防,之後再調換,如翻花一般依次上前,將一個不小的院子,都籠罩在漫天箭雨下。

太史闌的護衛和其餘兵丁則布滿牆頭,不允許任何人越牆逃跑,誰要衝上來,一刀把他再砍下去。

走投無路,四面攻殺,西局探子的眼神漸漸染上了驚惶——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太史闌膽子竟然這麼大,竟然真的敢一網打盡西局的人。

慘呼聲不絕於耳,西局的人或死於箭下,或死於牆下,血色染紅泥土,無聲浸淫不見。

來年後院的花草,想必更加肥沃。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管幹自己的事——殺人。將那些呼號,哀告,慘叫都當耳邊風。

沉默才是最大的堅執。

風聲、箭聲、殺戮聲,生生不絕,傳入不遠處隱在暗處的喬雨潤耳中。

喬雨潤背緊緊貼著小巷潮濕冰冷的牆壁,渾身不可抑制地在輕輕顫抖。

她的車夫緊緊守在她身前,臉色也是蒼白的。

兩人都聽見了那一片殺戮之聲,兩人都因此瞬間感到了恐懼……和絕望。

「會不會……」那車夫咽了口唾沫,「太史闌死了,所以這些人為她報仇?剛才神工弩到底有沒有……」

「不會……」喬雨潤目光發直,聲音空洞地道,「這裡面還有上府兵,就算趙十三等人要為太史闌報仇,上府兵也不會乖乖聽話,只有太史闌在,才可能造成這樣的情形,只有她,才能令所有人一聲不出,只管……殺人……」

她背靠牆壁,抬頭看天,兩行清淚,忽然無聲自頰上流下。

「我算準了她一定會上牆頭掠陣,算準了他們想不到會有兩台神工弩,算準了第一台一定勞而無功他們會鬆懈……我什麼都算準了,卻人算不如天算,沒算到她身邊多了個司空昱,沒算到司空昱竟然會拚死救她……」她渾身微顫,那是無盡的悲憤和不甘的壓抑,在細微的震顫里爆發,「那麼多人……那麼多人……她竟然也敢殺……好狠……好狠……這下我要怎麼交代……」

車夫緊緊抿起了唇,看看那輪血色更加殷然的月亮,只覺得心底也是一團帶著血色的瘀斑,疼痛而涼沁沁的。

好可怕的……女人。

原以為這位指揮使大人,已經是女中奇傑,看了太久她運籌帷幄,將西局這一群陰毒可怕的人掌握得如臂使指,真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女人,竟然也會有被人逼到流淚失控的一天。

而且,那也是個女人。

車夫心中,也升起了「生不逢時,如何喬雨潤遇上太史闌」的感慨。

「我們現在不走嗎?」他不明白為什麼要等在這裡。

「不走。」喬雨潤的聲音就好似從齒縫裡迸出來,「我知道咱們那些手下,怕死得很,逼急了肯定會暴露身份,只要他們一暴露身份,喊叫出來,我看他們還怎麼殺人?太史闌要是想當作沒聽見,那就是她的罪!」

她陰狠地道:「我等著!」

==

喬雨潤在小巷子里哭,太史闌面無表情看殺戮,忽然對趙十三招招手。

趙十三把景泰藍交給手下,掠了過來。

「這裡你武功最高,你多帶幾個人,給我去殺喬雨潤。」太史闌道,「她必定離這裡不遠,以清剿流寇之名,除了她!」

「這裡都這樣了,她怎麼可能還在!」趙十三不信。

「喬雨潤是那種輸了也要儘力為自己扳回一盤的人。」太史闌道,「她一定會留到最後,想辦法抓我在此次事件中的把柄,你去。」

趙十三沒有再問,相處這麼久,他現在也不得不承認,太史闌是他見過的,除了他主子之外,判斷力最強最準確的人。

「哪需要那麼多人,這裡還要人幫忙,我一個人夠了。」

他蒙上臉,掠了出去,雙臂張開,黑夜中如一隻嗜血蝙蝠般,掠過高高的夜空。

太史闌目光轉向當前戰場。

隨即她道:「我要你們準備的辣椒水呢?」

蘇亞帶人立即搬來一個大桶,蓋子還沒揭,已經有一股辛辣的氣息衝上來,刺得人眼淚汪汪。

她身邊幾個下人,拿著粗毛竹做的簡易水龍,將這些辣椒水往裡面灌。

蘇亞還帶了一個爐子,爐子上有燒紅的烙鐵,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不明白這時候太史闌搞這些東西是要做什麼。

院子里此刻紛亂更甚,死的人越來越多,流出的粘膩的鮮血漸漸在地面上積了厚厚一攤,腳踩上去發出呱噠呱噠的響聲。探子們被沉默的殺氣和殺戮逼得近乎崩潰,在逃逃不掉,爬牆也爬不了,求饒也無用之後,終於有人在生死之前,忘記喬雨潤再三的告誡,驀然將外頭的亂七八糟袍子一脫,尖聲大叫,「誤會!誤會!我們不是龍莽嶺——」

「潑水!閉眼!」

太史闌低沉有力的聲音立即響起。

「哧哧!」護衛扳動水龍的簡易活塞,一股股淡紅色水箭,向著西局探子們噴出。

紅色辣椒水漫天噴射,落在那些人頭上、臉上、大張著的嘴中。

空氣里立即充滿那些辣辣的因子,所有人都開始咳嗽,揉眼睛,好在太史闌事先警告,這邊的人都沒什麼損傷。

西局探子們則倒霉了,他們首當其衝,喉嚨里衝進辣椒水,刺痛火辣,哪裡還能講得出話來?眼睛也無法睜開,一陣瘋狂亂撞,很多人直接撞到了一邊士兵的鋼刀上。

即將揭露的身份,自然永遠也無法揭露。

那邊一直在等裡頭大叫的喬雨潤,還在吩咐車夫,「他們一喊出身份,上府兵必然不聽太史闌命令立即停手,到時候有些人會有機會逃出來,你趕緊接應,只要跑出一個人做證人,這場仗我們就沒輸!」

車夫沉重地點了點頭。

然而兩人屏息凝神等待了很久,也沒等到預想到的呼叫和逃生,那處院子里依然只有砍殺聲,只有劍尖入肉的聲音,那處牆頭,依然站立著太史闌的人,一刀一個,一個一刀。

「怎麼會……怎麼會……」喬雨潤臉色灰白,喃喃自語。

兩人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神里看見恐懼——拖得越長對自己越不利,何況以他們對西局探子的了解,他們怎麼可能不求生?

除非……

車夫的眼神忽然瞪大了。

喬雨潤的眼睛卻眯了起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