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覺得這兩人怎樣?」邰世濤腦袋湊到太史闌身邊,神情悻悻的,「一個正直,一個乖巧,我覺得都還行。」
太史闌瞧著邰世濤臉上神情——這傢伙表情怎麼這麼古怪,十分之一歡喜,十分之三惱怒,十分之六悵惘,還有十分之一,複雜得連她也辨不出。
再說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粗聲大氣就是正直了?甜言蜜語就是乖巧了?幺雞嗷唔起來粗得驚天地泣鬼神,誰好意思說它正直?
「太史姑娘,我說的可對?」台上於定一個瀟洒地轉身,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灰,笑道,「在下也粗通畫技,如果太史姑娘不嫌棄,在下願為此畫添上驚艷一筆。」
太史闌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有人冷冷道:「這畫,還輪不到你來添足。」
人到聲到,眾人都覺得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時,台上已經多了個白衣人。
白衣服齊齊整整,縫邊筆筆直直,腰帶板板正正,頭髮服服帖帖,相貌端端正正。
太史闌乍一看見台上多個白衣人,難得來了點興趣,武俠小說里,但凡江湖盛會,必然要有白衣的俠客,但凡白衣的俠客,必然瀟洒落拓,武功驚人,或者深藏不露,傷心人別有懷抱,總之,白色的衣裳,在那些任俠江湖意氣虹霓的故事裡,就好比綠茶表的綠茶,是裝叉賣萌偽文藝真泡妞之必備道具,如今可讓她瞧見活的了。
然而這麼一瞧,白衣是白了,俠客也俠了,卻找不到一點人味兒,像墓園裡慘白的石膏像,一尊孤零零墩在大門口,你不知是該燒香呢還是該繞道,半夜見了保准還得嚇著。
那人抬手,虛空撓了撓自己頭頂,太史闌沒瞧明白他這動作,直到看見這傢伙左邊撓一次,右邊撓一次,兩次之後放下手,端端正正垂在袍子兩側,指縫緊貼袍縫,才恍然明白,敢情這位白石膏,是要撫平自己腦袋上或許被風吹起的亂髮。
真是舉世無雙規整條理好家教。
台上兩人看見白石膏,臉色卻有點變化。雷元冷哼了一聲,於定卻笑道:「黃兄也來了,怎麼,黃兄也打算給這畫添上一筆?」
姓黃的白石膏面無表情,平板板地道:「這等三流畫師的三流畫作,怎配我等墨寶?太史姑娘。」他轉向太史闌,認認真真瞧她一眼,眼神里流露一絲不屑,卻還是那個平板語氣,「我覺得,你拿這畫來考驗我等,是對我的侮辱,你想要好畫,容易,這場算我勝了,你隨我去見一個人,之後你要什麼天下名師畫作——柳松谷、桑師之、鏡南子,你要誰的,就可以得到誰的,這幅畫,不理也罷。」
他說到幾位畫師的名字,眾人懂畫的便不禁發出驚嘆,目光灼灼——都是名存百年的國手丹青,墨寶萬金難求,這傢伙說起來就和路邊攤一樣輕易,何等豪貴家世!
太史闌毫無反應——她才不曉得什麼松谷桑葚,所有的畫在她看來都只分:好看,以及不好看。
就像人在她眼裡只分:順眼,以及不順眼。
她只是有點好奇,這個白石膏性情冷傲,當著雷元和於定的面,要求算他勝,那兩個一看也不好惹的傢伙,雖然不滿,但竟然沒有發聲,這個白石膏,難道真的很有來頭?
「請跟我走。」白石膏對她一伸手。
台下花尋歡等人發出噓聲,花尋歡回頭看某人,「喂你還不去!人要被拐走啦!」
「不急,不急。」那人笑吟吟,「她哪那麼容易被拐走。」
真是的,她要那麼容易被拐走,現在孩子都生下一堆了。
……
台側,太史闌的目光,迎上白石膏直直伸出的手。
「客隨主便,遵守規則。這兩個詞,你聽過沒?」她道。
白石膏的臉色陰沉下來,把手平平放下。
「擂台我開,規則我定,既然來參加,就是默認同意我的規則。誰想擅自打破,都最好先做好被我、以及所有人唾棄的準備。」太史闌平靜地喝一口茶,看也不看白石膏驟然大變的臉色,「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按照我的規矩,參加比試,告訴我你覺得這畫添什麼合適。第二,你拒不遵從我的規矩,我就對你實行擂台的規矩,此地不歡迎你,負分,請出。」
「好!」底下人群大讚,「不愧一人救一城的太史姑娘!」
「哪來的小子,這樣對太史姑娘說話?當你家霸王么?」
「不守規矩,請出!」
人群里某人開始微笑,鬱卒的心情得到安撫——他家闌闌,帥!
台上白石膏白花花的臉色,終於開始發紅,還有往發紫的方向發展的趨勢,腮幫子咬了又咬,拳頭握了又握,最終重重一頓掌中劍,冷冷道:「好!就按你的規矩!」
太史闌有點詫異地瞟他一眼——這麼勢在必得?
她這回倒肅然了些——有種人一看就受不得氣,如果他受下了,你最好小心些。
「這畫。」白石膏直直地望了那畫一眼,不屑地道,「我覺得應該加上清風祥雲,金光萬丈,然後我家公子,在太史姑娘的親自迎接下,乘風渡雲而來,光降城頭,普濟眾生,你兩人攜手恩澤北嚴城,從此譜就一曲人間佳話……」
「噗——」正喝茶的邰世濤噴了。
「咔嚓——」不太搞得清狀況,專心在那吃糖果的景泰藍,咯著牙了。
「媽呀——」看熱鬧的花尋歡向後一仰,撞到沈梅花的下巴。
還有某個看熱鬧的,雙手一合,驚了。
太史闌望著白石膏——笑了。
尼瑪。
齊天大聖孫悟空嗎?
一個筋斗雲十萬八千里嗎?
還是三流肥皂神仙劇看多了?
還金光閃閃踏雲光降——托塔李天王嗎?
她一笑,台上台下忙著傻樂的,忽然都怔住。
連白石膏那麼傲性的,都瞧得目不轉睛。
一笑。
似雪山之上綻新蓮,瓣尖一抹嫩粉,黃金日色之下璀璨明艷;又或者深濃暮色里霧氣初降,觸目一片茫茫,忽然有人拉開小樓窗扇,窗內碧玉床、琉璃榻、珍珠香囊隨風颺,二八美人正梳妝,剎那間目光被洗得鮮亮。
一笑。
十萬霜雪春風破,回首花開動全城。
白石膏眼底閃現驚艷之色——這女子平日看只是特別,有種少見的宜男宜女的俊美,卻又不乏時時閃現的柔和,但當真算不上絕色,他一直腹誹公子的要求,覺得這樣的女子,既無美色,脾氣又壞,毫無女子德容言工之修,一看就知道難以駕馭,何必費事?
此刻太史闌破冰一笑,他才開始由衷驚嘆——公子果然好見識好眼力!閱遍美人的人就是眼光不凡!難怪公子對這個太史闌展現莫大的興趣,就公子身邊鶯鶯燕燕,仔細想起來,真沒有誰能和這個女子風神相比的。
滿場失神,為這驚艷一笑。
人群中卻有人大怒。
喃喃道:「笑!笑!該笑的時候不笑!」
「非也。」花尋歡回頭正色道,「此時笑得正是時候,瞧那一群狼似的眼神。」
……
狼似的眼神將太史闌盯著。
太史闌卻已經收了她那極其短暫的笑容。也不在意忽然灼灼的目光,若無其事喝茶。
「我這畫添得想必好。」白石膏醒過神來,心中決心更堅定,大步走過來,伸手便來拉太史闌袖子,「姑娘隨我去,這護衛我看不選也罷,你需要的話,我家公子隨時給你配齊便是。」
「放肆!」邰世濤霍然躍起,抽劍便攔。
早在他出令之時,他那一百個士兵便已經奔了過來,紛紛攔阻。
白石膏冷冷一笑,衣袖飛舞,也沒見他怎樣動作,那些士兵的武器忽然都飛了出去。
「我給姑娘面子,不想動武。」白石膏道,「姑娘也給我面子,不要鬧得不可收拾。」
太史闌平靜地看著他逼近。
人群里花尋歡冷哼一聲,開始捋袖子,她身邊不遠處,火虎等人,也開始帶著人往擂台方向去。
而在擂台附近,也有更多人蠢蠢欲動。
有人在冷眼旁觀,有人在蓄勢待發。
忽然一人輕輕道:「我有個道理不明白,想要問問太史姑娘。」
那人聲音很低,卻瞬間壓了全場的各種騷動,所有人都抬頭,發現不知何時,台上又多了個人。
太史闌皺皺眉,心想原來江湖比武就和演鬼片似的,瞬移、閃退。
台上人也是一襲白衣,但衣服穿得有點隨意,看上去似是一件家常袍子,然後臨時匆匆出門,系了一條碧色絲絛把袍子攏住便出來了,臉上還戴了個面具,面具十分死板僵硬,看上去比板板正正的白石膏還難看幾分。
可是這麼難看一張臉,這麼隨意一件衣服,卻無法遮掩這人本身的氣質風神,女人們看著他頎長高挑的身條兒,眼底爆出驚艷的喜色,男人們瞧著他垂在背後烏幽幽光可鑒人的長髮,以及衣袖裡露出一截修長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