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心傾 第七十九章 容楚到來

景泰藍一路滑了下去。

這孩子精乖,滑落時瞬間便想起麻麻說過,一旦遇險,要先保護好頭部,急忙腦袋一低,抱住頭。

好在斜坡不算陡,也沒生太多荊棘類灌木,饒是如此,他一路滑落,身上衣衫也瞬間被磨破扯爛,好在他身上穿著特製的容家軟甲,姿勢正確,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忽然景泰藍身子一震,下滾之勢停住,撞得暈頭暈腦的景泰藍抬起頭來,覺得身下柔軟,他小手摸索了一下,觸目所見卻是一片黃黃煙霧,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嗆鼻,他忍不住大聲咳嗽,咳了兩聲,忽覺屁股底下有震動。

景泰藍嚇了一跳,揮開面前煙霧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兇惡的黑眼睛。

一時,大眼對小眼,都怔住了。

那雙眼睛裡,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還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中,直直地盯著景泰藍,似乎還在想為什麼會在這裡遇見這麼一個娃娃,還是從天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

景泰藍的眼睛,卻已經從對方的眸子里,移到他的肩膀上——那裡有個血洞,汩汩地冒著鮮血,那人穿著土布的軍衣,半幅護胸皮甲,皮甲前頭燙出兩個字,卻不是他認識的南齊字。

不認識,卻早已從這幾日城頭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藍的烏黑眼睛,忽然眯了起來。

這個近三歲的娃娃,第一次露出這種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帶著幾分殺氣。

他認出來了。

西番兵!

景泰藍伸手就去小靴子里拔刀!

自從戰爭開始,太史闌就不顧趙十三的勸阻,給景泰藍做了武裝,他的小腰帶里有石灰粉,兩邊袖口綴著的柳葉銀邊很鋒利可以做小刀,靴子里一邊一把小匕首,都打磨過,開了刃口,趙十三曾擔心這樣會導致景泰藍不小心誤傷自己,太史闌卻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你以為還是萬人圍護的皇宮中央?這是戰場!戰爭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戰死,那麼,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景泰藍記住麻麻的每一句話,記住她的告誡,「記住你的武器都在什麼位置,不需要的時候,永遠不許摸它,需要的時候,給我毫不猶豫,拔出它,對你眼前所能夠到的任何地方,扎!」

現在,他毫不猶豫拔出匕首!

麻麻的教導是迫於無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辦法傷人,景泰藍可不管,他討厭這些蠻人!

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

身下的西番兵,終於從爆炸後的餘波里清醒,他本來就是走在前面的步兵,身上背著的弓箭還替他擋去了一部分衝擊,他受傷不重,一眼看見身上的娃娃,破爛的衣衫里露出的軟甲,金光暗隱,質地不凡,頓時眼底冒出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將景泰藍拎了起來。

他一動手,景泰藍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後。

因為此時他已經夠不著對方要害。

太史闌教他對所有能夠看到的地方扎,是怕他年紀小力氣小,萬一遇上生死之險,強求他看準要害動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傷人自救就好,景泰藍卻是個有心眼的,在城頭親眼看了這麼久戰爭,他漸漸也知道,哪幾個地方,是可以殺死人的。

「哪來的小兔崽子。」西番兵獰笑,「這軟甲不錯,正好拿來給我做護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藍脖子,一手就去剝他身上的軟甲。

他右手一抬,脅下一露。

景泰藍忽然也一抬手。

隨即這士兵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疼痛。

他低頭,便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手,小手裡露出一點金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疼痛便排山倒海席捲了他,他驚愕地瞪大眼睛,鬆開手。

對面,小小的娃娃,兩腮鼓起,似乎在積蓄力氣,忽然大聲「嘿」,小手用力一拔!

「嚓」一聲微響,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藍拔了出來!

麻麻說,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會失血過多死得更快!

麻麻說,我們要對親人春風般和煦,對敵人嚴冬般寒冷。對親人不能做的事情,對敵人儘管干。

那就拔!

小小孩子的腦海里,瞬間破城的北嚴、哭號的百姓、伏在城牆上的屍首……一閃。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

兩歲啟蒙,日宸殿里師傅一遍遍和他說的「撫民萬方,天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王者以民為基」「夫民,國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這兩個月在太史闌身邊,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體味,來得深刻而永生不忘。

刀拔出。

「噗。」

鮮血激射,噴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藍的小臉上,濃重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傷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還太小,渾渾噩噩不知太多人間滋味,卻忽然就覺得想哭,眼淚嘩啦啦落下來,將小臉衝出兩道粉紅的溝。

西番兵踉蹌一下,景泰藍翻身後退,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死,卻知道此刻自己危險未過,一邊哭一邊抹著臉一邊向煙多的地方跑,小小身影不過一閃,已經沒入濃霧中。

那西番兵暈倒在地,他沒死,景泰藍畢竟力氣太小,也不可能摸准心臟要害,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沖了過來,他身後有亂箭飛射,也不知來處,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絆倒,罵了一聲,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

面前不遠處,有一隻小靴子,軟緞鑲金,綴滿寶石!

這人立即伸手去抓。

一隻小影子忽然衝出來,抓著個長長的布包,對他眼睛就撒。

一股白霧騰開,都衝到他眼睛裡,那人慘叫一聲,捂住眼睛蹲下,滿頭滿臉的白灰。

小影子奔到他身後,雙手抱著一根木棍,使盡全身力氣,「砰」一聲掄到他耳後。

西番兵應聲仰面而倒。

景泰藍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裡抓的靴子,托著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過的各種整人手段,選了比較好用的一種,把小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從靴子底戳進去,尖頭朝上,正好被靴子邊擋住。

然後他又躲到一邊。

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奔過來,這一處是比較偏僻比較窄的山坳,大部隊還在外頭,來的人較少,都是被爆炸驚得不辨道路亂撞入的。

這人奔進來,煙氣漸漸稀薄,他一眼看見仰面朝天的同伴,胸口一隻綴滿寶石的靴子!

人為財死,這西番兵眼睛也紅了,立即撲過去拿——

「砰。」他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跤,正跌在那暈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聲,靴子里藏著的豎著的匕首,瞬間刺入他胸膛。

他身後,一隻肥肥的小腳丫伸了出來,腳趾頭猥瑣的動了動……

半晌,景泰藍覺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來,伸手從兩具交疊的人體間,去抽自己的小靴子。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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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番主帥的屋子裡,腳踏弓正對著太史闌後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

坐在對面的耶律靖南,一臉殘忍的笑意,跳躍的燭火將他曠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氣。

此時太史闌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邊,太史闌右側,坐著李扶舟,因為他的面前要放置腳踏弓,所以沒有桌子遮擋。

太史闌凝視著金劍,忽然道:「你信我么?」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立即答:「永遠。」

「哪怕涉及生死?」

「我很欣喜這樣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信任。」他微笑。

太史闌似乎在出神,隨即道:「那麼你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管。」

「好。」李扶舟果然閉上眼,唇邊一抹笑容未散。

耶律靖南有點佩服也有點嫉妒地看著兩人,冷笑道:「她騙你閉上眼睛,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辯駁。

太史闌也不理他,手緩緩伸向金劍。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絲毫不敢怠慢地盯緊太史闌,他素來是個謹慎的人,哪怕穩操勝券,也不願意出現一絲疏忽。

正在此時外頭隱約有喧嘩,有人似乎快步沖了進來,但守在門外的護衛遵照大帥的囑咐,堅決地將人攔在門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誰也不許進門。

士兵們踏弓的腳微微提起,眼神微紅嗜血,等待一場射殺。

太史闌的手,抓住了金劍,幾乎瞬間,碎裂的金劍開始恢複。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

「咻!」「咻!」

腳踏鬆開,綳地一聲,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

一箭向太史闌後心,一箭向李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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