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心傾 第六十八章 真愛未滿

聞敬目光灼灼盯著容楚太史闌的背影。

只要他們推開那朽敗的門,跨進去一步,這一家子就會落入裡面挖好的浮沙坑,坑下刀劍無數,瞬間將人紮成肉泥,然後浮沙一傾,地面填平,人將於此處長眠,什麼痕迹都不會有,再過幾天,風沙將起,連屋子都會蓋去一半。這三個人,從此在世上再無痕迹,也無人能找到他們的痕迹。

如果對方不中計,也簡單,現在弓箭手就埋伏在他們身後,只需一箭,一樣可以把他們射進坑內!

這是西局藍田第三司,經過多次推算,選出的最隱秘最乾淨了結的殺人辦法。

老牛獰笑,「像五年前那娘們一樣,活埋!」

前頭引路的西局密探,身上帶著飛索,他會作為誘餌,先推開門走進去,然後下落的瞬間自然會有同伴將他拉起,至於後面那一家子,嗯,請君入坑。

「這屋子還算整齊,只是也沒了屋頂,這附近屋子怎麼都沒屋頂。」那西局探子神態自若,在前頭談笑風生,隨手便推開了最大的屋子的門,「史娘子,裡頭避風,快進來。」

說完他自己一步跨了進去,順手拉了一把容楚。

門板吱呀一聲撞在內壁上,那西局探子身子一墜,急忙拋出飛索,勾在牆壁上,將身子定住,他記起自己開門前,已經拉下了容楚,心中得意,忽然又想起,怎麼沒聽見慘呼?

他心中一驚,連忙低頭一掃沒有人!

再一抬頭,眼神一直。

容楚立在門前,雙手扶牆,腳尖已經進門一半,卻猶自懸空,根本沒有被他拉進去。

躲在另外一間屋後隱蔽處的老牛和聞敬,眼神一跳,知道第一計畫已經失敗,卻也不慌張,老牛啪地一聲,發出一個暗號。

「射!」

「唰!」

從預計埋伏的地點,果然射出一蓬黑箭,箭起如雷暴之前的青雲,箭落如大風之後的狂雨,唰一聲掠過蒼藍的天空,擊中目標。

「啊」

一聲慘呼,萬丈鮮血,千瘡百孔,肌骨成泥。

牆上刺蝟一樣的西局探子,微微痙攣幾下,徒勞地伸出手,向箭來的方向夠了夠,似乎想要弄明白,為什麼結果會是這樣?

為什麼結果會是這樣?

聞敬和老牛也驚呆了。

就在剛才,萬箭如期激發的一刻,他們還在歡喜,可是很快他們的心情就掉入深淵,因為他們驚恐的發現,所有箭方向雖然不變,卻都抬高三尺,從那一家三口頭頂穩穩掠過,射向了那個引路的,還在牆上的西局探子!

剎那之間,將他萬箭穿身,釘死牆上。

鮮血在沙牆上扭曲蜿蜒,畫一道詭異生死符。

容楚太史闌帶著景泰藍,穩穩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在灰黃屋子的背景下,這三人的背影,不像在歷經危機,倒像在祭奠。

風沙如許,故人歸來。

面對著推開的門,容楚輕輕抬起了手。

外罩的紫色披風落地,現一身雪白素衣。

紫色絨花和束簪落地,散開的烏髮如緞,如旗飛揚在湛藍的蒼穹下。

這一刻男子的背影,玉樹般皎皎,卻讓人想起落雪的山,遙遙在地平線的那一邊。

他抬起的手,越過了肩,向著內牆的那一側。

四面靜默,所有人都聽見了男子長聲輕嘆。

「挽裳,還有我的兄弟三百,容楚來看你們了。」

……

聞敬忽然晃了晃,站立不住扶住了牆。

老牛馬臉瞬間縮成了短臉,所有五官都驚駭的卷在一起。

「容……容……容……」他們身後,所有西局地方探子,驚駭不能成聲。

每個人都自對方睜大的瞳孔里,看見無限的震驚和深黑色的絕望。

天啊!

知道是絕密任務,但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要殺的對象,竟然是晉國公!

重臣第一,元勛後代,世代柱國,軍事巨族……無數光環和顯赫頭銜,不足以形容那個家族和那個人。

那是屬於所有少年絕艷的傳奇,屬於帝國的榮華,屬於時代的光輝,屬於一切權力之上的俯視。

雖然自先帝去後,容家包括容楚在內,顯得低調而沉默,似乎漸漸退出朝廷舞台,但西局的這些探子們卻知道,晉國公真正勢力,遠超普通王侯,他即使在野,對朝政的滲透力依舊無處不入。

僅僅屬於容家的秘密軍事力量,就沒有人能摸得清。

這樣一個人,上頭怎麼會讓他們來殺他!

聞敬渾身顫抖,他比別人更清楚一些事。眼前是藍田關甜水井,是當初影響容楚一生的那一戰所在,就是在這裡,容楚失去了他的親信三百,失去了他的朋友,失去了底層將官的信任,在這裡,他經歷了他光輝從軍生涯中,雖勝猶敗的慘烈一戰,那一戰的死亡方式和結局,是他心中永遠的傷痕,歷風霜磨礪,永不消褪。

如今,他竟然選在這裡,選在三百將士祠堂前行刺他!

容楚怎麼能忍?怎麼會忍?

聞敬的恐懼已經到達極點,他從嗓子里發出一聲低嚎,竟然不顧同伴,轉身便要跑。

一雙手抓住了他,是不知內情的老牛,他一邊恨恨地罵,「天殺的,怎麼會是容楚?這麼身份的人,怎麼居然肯扮個女人!」一邊怒聲道,「人!」一邊怒聲道,「你跑什麼?不知道跑也是死路?你我搏一搏,還有生機!」

聞敬渾身冷汗如流水,抖到無法言聲。

門檻上,那三人根本沒看他們。

蒼天之下,英魂之前,一切的陰謀,都不必施展。

容楚對著沒有屋頂的內牆。

太史闌也在靜靜看著內牆。

飛箭群射,震動牆壁,牆壁上一層黃沙慢慢坍塌,露出了內里青灰色的灌了米漿的結實磚牆,牆上,是一幅幅壁畫。

長長壁畫,訴盡一個人的一生。少女韶齡,如花盛開,中途夭折,碧血黃沙。

「這裡,本就沒有屋頂。」容楚的聲音,遠如在天涯之外,「扶舟說,她死得憋悶,生前又喜歡暢朗,喜歡看天,所以,不要給她加蓋了。」

「很好。」太史闌道。

「這一處的磚牆,是特製的,永遠不會被風沙侵蝕。」容楚看著腳下,「這底下五丈之處,埋著她的衣冠,至於她的遺骸,不能停留於外,運回了她的家族。」

太史闌默然,她最近研讀南齊歷史,也知道南齊戰死的將士,從來都是當地埋葬,這個女子即使是由容楚主持喪禮,也依舊沒有葬在此處,說明身份一定不同尋常。

「這裡本該圈起來,不容外人進入,但扶舟說她不會喜歡,他說她的魂靈一定一直在這裡,他怕她寂寞,希望來來去去的人的腳步,給她增添點熱鬧。」

太史闌沉默,想起一直微笑,從來溫和的李扶舟。

是什麼讓他經歷了這場離別之後,依舊微笑,永遠微笑?

是她嗎?

容楚對著正面牆壁上,微笑倚牆的垂髫少女,微微彎腰。

轟然一聲,一群人影自山坡下,挽弓而來,在容楚身後,棄弓,長跪,俯首。

「長空蒼蒼,沂水湯湯,昔我英魂,逝彼不忘。」

「風間落雪,板上殘霜,昔我同袍,遺骨留香。」

蒼涼的悼詞,被蒼涼的風捲去,躬身的昔日少年將軍,今日國公,此刻背影孤涼。

一將功成萬骨枯,背負的,從來不僅僅是生命。

還有無數的道義、良心、靜夜裡輾轉浩淼的嘆息。

「景泰藍。」太史闌對一直很安靜的孩子道,「這是你南齊的英雄,是真正做到以血肉守國土的英烈,你來到這裡,該謝謝他們。」

景泰藍鬆開她的手,雙手交腹,端端正正九十度行禮。

容楚沒有動,可太史闌彷彿看見他欣慰微笑。

「麻麻。」景泰藍聲音清稚,看著牆上壁雕上的少女,「她就是你和我說的,被活埋的……」

「是。」太史闌沒有迴避,「她為愛而死,一般壯烈。」

容楚的背影微微顫了顫,沒有回頭,「扶舟應該會欣慰於聽見你這句話。」

「我想她要的不是他人的紀念。」太史闌注目那壁上少女,「而是忘卻。」

容楚忽然轉頭看她。

太史闌眼神澄澈,坦蕩無所遮掩,在那樣的眼神面前,他到嘴邊的話終於沒有問下去。

想要問她:你喜歡的是李扶舟嗎?

想要問她:你若喜歡他,為何在知道他這段情傷之後,依舊如此坦蕩平靜。

想要問她:你若不喜歡他,為何今日的每句話都不再淡漠,為何隔著時空和生死,能讀懂風挽裳。是不是因為有共通的心情,才有共同的願望?

然而終於沒有問,不想問。

便縱她此刻心中所想,真的是那日風雪中,為死去愛人一騎闖敵營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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