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貴族的弄權 趕鴨子上架的奪國政變

公元前534年春天,陳國發生了一件大事。陳哀公的弟弟公子招和公子過趁著陳哀公病重發動政變,殺死了大子偃師,改立偃師的庶弟公子留為大子。陳哀公受不了這個打擊,找了根繩子自縊身亡——當然,這是官方的說法,在當時那種形勢下,陳哀公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誰也說不清。

公子留上台之後,立刻派大夫干徵(zhēng)師前往郢都向楚國報陳哀公之喪,順便報告自己已經即位為君。這件事做得沒有錯,如果沒有楚國的承認,他這個國君就做不成。但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干徵師還沒到郢都,偃師的另一個庶弟公子勝已經先到,將一紙訴訟狀遞到楚靈王那裡,要替偃師申冤,追究公子招等人殺嫡立庶之罪。

楚靈王接到狀紙,大筆一揮,判定公子招、公子過和公子留三人犯了弒君之罪,將干徵師抓起來砍了頭。《左傳》認為,楚靈王判得也沒有錯,然而拿干徵師開刀,純屬亂來。人家一介使臣,只不過是奉命來訪,何罪之有?

亂來是亂來,楚靈王這一招殺雞儆猴,倒是起到了作用。公子留國君也不敢當了,立刻脫下侯服,逃到鄭國去避難。公子招和公子過也慌了手腳,互相埋怨,將責任推給對方。一來二去,兩個人竟然反目成仇。同年秋天,公子招突然發難,派人殺死了公子過。

陳國一亂,楚國便有了機會。同年九月,楚靈王以護送公孫吳回國即位為由,派王子棄疾率軍討伐陳國。

公孫吳是偃師的兒子。由公孫吳來繼承君位,名正言順,陳國人聞風而降,江河日下的晉國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宋國更是派大夫戴惡帶兵協助楚軍維持秩序。同年十一月,楚軍大搖大擺進入陳國的首都宛丘。

接著楚靈王就做了一件大夥都想像得到的事:宣布將陳國改為陳縣,併入楚國的版圖。至於公孫吳,找了個宅子讓他呆著,沒派人把他暗殺掉已經格外開恩了。

回想起來,這已經是陳國第二次遭到滅亡。前一次是公元前598年,楚莊王趁著夏姬之亂吞併陳國,後來因為申叔時勸諫,才又改變主意,恢複了陳國。輿論普遍認為,這一次陳國是大限已至,在劫難逃。晉國的大夫史趙卻對此有不同意見,他從星相學上分析,陳國是舜的後裔,舜又出自於「五帝」中的顓頊。顓頊駕崩那年,歲星在鶉火(即二十八宿中的柳、星、張三宿)。由此推斷陳國的滅亡,必定也是歲星在鶉火之年。現在歲星在箕、斗兩宿的銀河之中,即所謂的「析木之津」,陳國離最終滅亡還遠著呢!

不管史趙怎麼認為,楚靈王這邊卻是給陳國判了死刑,而且很快任命了一位縣公來管理陳縣。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而且羨慕嫉妒恨的是,這個肥差竟然派給了穿封戌。

記性好的人應該還記得,公元前547年發生了城麇之戰,當時楚靈王還是王子圍,因為與穿封戌爭功,被穿封戌拿著長戈追著滿營跑,差點連命都丟掉。楚靈王上台之後沒有給穿封戌穿小鞋,已經是異數,現在又任命他為陳公,更是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

楚靈王對此的解釋是:「穿封戌在城麇之戰中表現突出,不肯諂媚於寡人,是個正直的人。」

讀史至此,又是一嘆。楚靈王雖素有殘暴之名,頭腦卻不糊塗,至少在用人方面公私分明,甚至有容人之雅量。後世有些「明君」就不同了,人家罵他兩句娘,他就非要把人家整死……離題太遠,就此打住。

有意思的是,穿封戌似乎對此並不領情。獲封陳公之後,有一次陪楚靈王喝酒,楚靈王開玩笑說:「當年城麇之戰,你如果知道寡人有今天,恐怕會讓著寡人吧!」

「不會。」穿封戌很乾脆地回答道,「如果知道您有今天,我當時就會殺了您,免得您把楚國搞得不得安寧。」這傢伙,簡直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要是擱到今天,穿封戌准沒有好下場。但在當時,千古暴君楚靈王只是訕笑了兩聲,這事就算過去了。

作為吞併陳國的後續動作,公元前533年,楚靈王開展了一場大規模的「人地置換」運動。將許國遷到城父(地名),用州來、淮北的土地補償許國;將城父的居民遷到陳縣,用濮地、夷西的土地補償陳人;將方城山外的居民遷到許地……這一系列的折騰,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這些土地上的人民遠離故土,杜絕復國之念。站在楚國的角度,這樣做自是有利於鞏固對這些新併入地區的統治;但是對於在這些地區生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居民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國家滅了,土地還在,有誰願意背井離鄉,放棄祖宗曾經流血流汗的故土呢?不難想像,楚靈王在進行「人地置換」時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也採取了非常的手段來達到目的。比如說,許國人不願意遷徙,楚靈王便將許國大夫許圍作為人質囚禁起來,直到許國人乖乖就範才釋放他。楚靈王得以「靈」為謚號,多半與這些事有關。其實這事要擱在今天,也不是問題,瞧瞧人家三峽移民數以百萬計,還不是說搬就搬了,哪裡用得著人質?

公元前531年,繼吞併陳國之後,楚靈王將目光投向了楚國的另一個小兄弟——蔡國。自楚文王年代開始,蔡國就一直屈從於楚國的淫威,成為楚國的忠實附庸,楚王要打仗,蔡侯就出人出糧;楚王要會盟,蔡侯就打扮得光鮮亮麗前來參加。但是楚靈王顯然不滿足這樣的狀態,他希望蔡國和陳國一樣,乾脆併入楚國。這一年春天,楚靈王巡視申地,派人宣召蔡靈公前往。蔡靈公自然聽命,有人勸說道:「楚王貪婪而不講信義,早就垂涎於蔡國,現在請您前去,語言恭敬,禮物豐厚,其中必有陰謀,還是不要去的好。」

蔡靈公苦笑。他當然知道去有危險,但是如果不去的話,難道就不怕楚國興兵來討?最終還是去了,只留下大子有守國。同年三月,楚靈王借宴飲之機,埋伏甲士,將蔡靈公抓了起來。同年四月,蔡靈公和同行的士大夫七十人全部被殺。與此同時,王子棄疾率領的楚國大軍包圍了蔡國的首都上蔡。

楚靈王入侵陳國,還勉強找了個「平亂」的借口;入侵蔡國,則是赤裸裸的侵略加背信棄義了。晉國人意識到,如果再對楚靈王的行為坐視不理,晉國這個霸主的臉就丟大了。在韓起的呼籲下,同年秋天,魯國的季孫意如、齊國的國弱、宋國的華弱、衛國的北宮佗、鄭國的罕虎及曹、杞等國大夫在衛國的厥慭(yìn,地名)舉行了會晤,主題是:重溫弭兵會盟誓詞,聲討個別國家的霸權主義。沒錯,僅僅是聲討。厥慭之會開了十幾天,沒有產生任何實質性的成果,最後決定由晉國派人到楚國去為蔡國求情,希望楚靈王放蔡國一馬。結果可想而知,楚靈王很乾脆地回覆了一個「不」字,便將晉國使者打發走了。

倒是鄭國的子產有先見之明,他在送別前去參加會議的罕虎的時候就說:「蔡國已經無藥可救,您去也就是做做樣子,別太當一回事。蔡國小而不順服,楚國大而無仁德,這是上天將要拋棄蔡國,用它來填滿楚王的邪惡。等到楚王惡貫滿盈的時候,也就是他滅亡的時候。這個時間不會太長了,最多還有三年,楚王必定完蛋。」

同年十一月,上蔡陷落,大子有被俘。這位大子以區區一座孤城抵抗楚國大軍達半年之久,結局卻令人唏噓。楚靈王將他當作犧牲,用來祭祀岡山(蔡國境內名山)之神。以人為牲,無疑為他的殘暴之名又添上了一筆。申無宇悲嘆道:「這是大大的不吉祥啊!祭祀有祭祀的規矩,即便是牲口也不能亂用,何況是諸侯?大王必定會為此後悔!」

楚靈王馬不停蹄,抓緊在陳、蔡等地修築城池,駐紮軍隊。蔡國現在也變成了蔡縣,滅蔡有功的王子棄疾被任命為蔡公。

關於王子棄疾,前面已經介紹過,乃是楚共王的兒子,楚靈王的幼弟。楚共王沒有嫡長子,但是有寵愛的兒子五人,不知道應該立誰為繼承人,於是拜祭名山大川之神,將一雙玉璧埋在宗廟的院子里,祈禱說:「正對著玉璧下拜的,就是神明喜愛的,立他為儲君。」然後叫兒子們進來拜祭祖先。結果楚康王兩腳跨在了玉璧上,楚靈王的胳膊放在了玉璧上,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都離得很遠。只有王子棄疾當時還小,被人抱進來,兩次下拜都正好壓在玉璧上。棄疾因此而得「當璧」之名,被視為楚靈王最強有力的潛在競爭者。但是楚靈王似乎並不在意,對王子棄疾一直寵信有加,多次委以重任,現在又將富庶的蔡縣託付給他,這暴君的心思,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摸透的。

據說,王子棄疾上任之後,楚靈王曾經問申無宇:「你覺得棄疾當蔡公這件事如何?」申無宇的回答很巧妙:「知子莫如父,擇臣莫如君,您這樣安排當然好。只不過,當年鄭莊公在櫟地築城來安置公子突,結果鄭昭公難以立足;齊桓公在谷地築城來安置管仲,到現在齊國還享受谷城的利益。這種事情是福是禍,還真是很難說。臣聽說,五種大人物不應安排在邊境,五種小人不應保留在朝廷。親近的人不在外,寄居的人不在內。現在棄疾這樣親近的人在外擔任大縣的縣公,然丹這樣的羈旅之臣卻在朝廷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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