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貴族的弄權 會說話,事半功倍

公元前537年,也就是魯國「舍中軍」的那一年,二十四歲的魯昭公來到晉國首都新田朝覲晉平公。這也是他即位五年來第二次前往晉國——上一次是公元前540年,晉平公的寵姬少姜去世,魯昭公不顧堂堂諸侯的身份,親自跑到晉國去弔唁,結果連晉國人都覺得這個馬屁拍得太過分,派人在黃河邊上將他勸回去了。

這一次魯昭公在晉國的表現,可以用「知禮」兩個字來形容。在各種場合揖讓周旋,都做得不亢不卑,合於禮節。連晉平公都不禁對大夫女齊說:「魯侯真可謂是知禮啊!」

沒想到,女齊很不屑地說:「他算什麼知禮啊?」

晉平公很奇怪:「你為什麼這樣說呢?我看他從郊勞到贈禮,沒有一個環節違背了禮儀,這都不算知禮,怎麼才算知禮?」

女齊說:「您搞錯了,他那是知『儀』,不是知禮。對於諸侯來說,所謂禮就是守護他的國家,行使他的政令,不要失去民眾的擁戴。現在的魯國,政令出自於大夫之家,魯侯想用的人,不經過『三桓』的同意就不能任命;公室四分五裂,老百姓都不再依賴公室而是依賴卿大夫,民心盡失;對外周旋於大國之間,陽奉陰違,一有機會就欺負周邊的小國,利用小國的災難去獲取利益。國家變成這樣,魯侯還不知道災難即將來臨,沒有想到就連現在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已經是朝不保夕。禮的本質他沒有抓住,反倒瑣瑣屑屑地急於學習外在的儀,表現得再好,也不過是繡花枕頭,虛有其表。您說他知禮,這不是錯得太離譜了么?」

晉平公無言以對。

我只能說,女齊這個人即使放到今天,也是很有腦子的。一個對內政令不通、民心渙散的國家,對外卻要拚命表現出泱泱大國的風範,這不是很好笑么?

女齊說魯國陽奉陰違,欺凌弱小,是有根據的。且不說虢之盟的時候,魯國一邊參加會盟,一邊派兵入侵莒國,侵佔了鄆城;就在魯昭公訪晉尚未回國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公然踐踏國際法的事情。

這一年夏天,莒國大夫牟夷叛逃到魯國,並將其名下的牟婁、防、茲三地作為見面禮,一股腦兒都獻給魯國。魯國人當仁不讓,欣欣然接受了土地。《春秋》對此事進行記載:「莒牟夷以牟婁及防、茲來奔。」《左傳》解釋說,牟夷不是卿,但還是書寫了他的名字,是因為看重他帶來了土地。

莒國人當然不忿,跑到晉國來告狀。晉平公大怒,想把魯昭公軟禁起來,以此威脅魯國歸還莒國的土地。士鞅制止說:「萬萬不可這樣做。人家是來朝覲您的,您卻將他抓起來,有誘捕之嫌。想問他的罪,卻不堂堂正正派兵去征討,這是懶惰的表現。身為盟主而授人以這樣的口實,那怎麼行呢?還是讓他回去,等以後有空了再討伐他不遲。」晉平公想了想,接受了士鞅的建議,放魯昭公回國去了。

這件事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女齊的正確。知書達理如何,不亢不卑又如何?魯昭公在國外訪問,「三桓」卻在國內給他惹了一個大麻煩,如果不是士鞅出面,恐怕就成為晉國人的階下囚了。

晉平公網開一面,魯國人自然感恩戴德。公元前536年夏天,季孫宿來到晉國拜謝晉平公不追討莒國土地一事。有理不打笑面人,晉平公心一軟,親自設宴招待季孫宿,而且特別為他加菜。季孫宿是個聰明角兒,一看這桌上的菜肴明顯超標了,馬上退出去對韓起說:「為了莒國的事,魯國被免於懲罰就已經很感謝了,哪裡還敢要求賞賜?現在晉侯不但賜宴於我,又特別為我加菜,我不敢當,只有退出來才會免於罪責吧!」

韓起說:「您多慮了,這是寡君希望討取您的歡心呢!」

季孫宿說:「這樣的待遇,就算是寡君也不敢當啊,何況是下臣我?」堅決要求撤去加菜,然後才敢回到宴席。

晉國人最喜歡的就是別的國家這種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態度了。晉平公一高興,又命令給季孫宿賞賜了一大批財禮。

然而,高興歸高興,等到公元前535年魯昭公應邀到楚國參加章華宮的落成典禮的時候,晉平公對魯國人這種兩面討好的把戲便感到厭倦了。他派使者趕到曲阜,態度強硬地提出要重新劃定杞國的邊界。

前面說過,晉平公的母親原本是杞國公主。公元前544年夏天,晉國發動諸侯為杞國修築城牆,並且派女齊跟著去魯國交涉,要求魯國歸還原來侵佔的杞國土地,但魯國人只象徵性地歸還了部分土地,就將女齊打發回去了。晉平公當時沒意見,現在舊事重提,所謂重新劃定邊界,也就是要求魯國將全部侵佔土地都還給杞國。

晉國雖然衰落,對於魯國來說仍是一個開罪不起的龐然大物。魯昭公當時尚在楚國,季孫宿自作主張,想把成(地名)交給晉國人交差。成本是杞國領地,被魯國侵佔後封給了孟氏,由孟氏的家臣謝息鎮守。當季孫宿將謝息找來商量的時候,謝息連連搖頭,說:「俗話說得好,就算只有小聰明,保守器物而不讓人拿走,這就是禮!現在我家主人(指仲孫羯)正陪著國君在楚國做客,我這個守土之臣如果丟失了他的城邑,即便是您也會懷疑我的為人吧?」

「唉,大道理我都知道。」季孫宿說,「問題就出在國君跑到楚國去,得罪了晉國。如果再不聽從晉國的命令,將杞國的土地還給人家,那就是雙重得罪了。到時候晉國興師問罪,我們拿什麼抵擋?還不如答應他們的要求。」

謝息以沉默表示反抗。

「這樣吧,我把桃城(地名)讓給你,以補償丟失成地的損失。將來等到晉國有機可乘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把成城從杞國搶回來。到那時,除了孟家,誰還敢佔有它?想想看,你丟掉一個成地,卻得到了兩個成地,魯國也因此感謝你們家,這可是雙贏的好事,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謝息還是不說話。季孫宿腦門子上都冒出汗了,說:「你這個人,到底還有什麼要求就提嘛!」

「成地有山,桃城連一座山都沒有。」謝息終於支支吾吾地說了這麼一句。

「你早說嘛!」季孫宿心裡暗罵,好個狡猾的傢伙,藉機跟老子漫天喊價。但是沒辦法,晉國的使者正在等著答覆呢,只好又把萊山和柞山補償給孟氏。

謝息這才答應搬到桃城去。晉國人得到成地,也就偃旗息鼓,暫且放過了魯國一馬。

公元前534年春天,晉國發生了一件咄咄怪事。魏榆(地名,在今山西省晉中市境內)有一塊石頭突然開口說話了。具體說了什麼,史料沒有記載,筆者也不便杜撰,總之不是什麼「某某某萬歲」之類,因為那個年代的人很唯物,知道萬歲是不可能的事。晉平公聽到這個消息,將瞎子師曠找來問:「石頭為什麼會說話?」

師曠說:「石頭哪能說話?估計是有什麼鬼神附在它身上才能發聲吧。否則就是老百姓聽錯了,以訛傳訛,竟然傳到您耳朵里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聽說,做事情不合時令,怨恨的情緒就會在老百姓當中傳播,也有可能導致不能說話的東西說話。現在公宮的宮殿高大奢侈,民間的財力被用盡,老百姓過著艱苦的生活,怨恨和誹謗接踵而來。石頭說話,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嗎?」

當時晉平公正在大興土木,建造虒(sī)祁宮,誓要將楚靈王的章華宮比下去。晉國的人力物力財力都被集中使用到這一項奢侈競賽上,民間怨言頗多,卿大夫階層也很有意見,但是沒人向他提意見。聽到師曠這樣說,叔向感嘆道:「子野(師曠字子野)真是君子啊!君子說話,誠實而有依據,所以怨恨遠離他;小人說話,虛偽而沒有根據,所以招致禍患。這座宮殿的落成之日,就是諸侯背叛晉國之日,國君因此而將受到懲罰,師曠這個瞎子心裡是很明白的啊!」

同年夏天,虒祁宮落成,各國都派使者朝賀,鄭國更是由鄭簡公親自出面,在子大叔的陪同下前往新田道喜。晉國大夫史趙見了子大叔,私下說:「你們也太過分了!明明是一件應該弔唁的事,你們不但不弔唁,反而來祝賀,這是安的什麼心啊?」子大叔裝瘋賣傻:「您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呢?天下人都來祝賀,又不是只有我們鄭國這麼做。」

由此可見,在人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年代,像師曠這樣敢於說真話的人是多麼難得!

說起晉平公與師曠,世上還流傳著一些令人回味悠長的傳說。

據西漢劉向所撰《說苑》記載,有一天,晉平公在堂上看書,邊看邊問師曠:「寡人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想學點知識,恐怕為時已晚了,先生你看呢?」

師曠說:「那您該點蠟燭啊!」

晉平公勃然大怒,說:「你這個瞎子,居然敢拿寡人尋開心!」

「哪裡哪裡。」師曠說,「我聽說,少年好學,就像是日出時的陽光,充滿著朝氣;青年好學,就像是中午的陽光,強烈而耀眼;老年好學,就像是點燃蠟燭帶來的光明,雖然微弱,但總比摸黑而行要好啊!」言下之意,活到老學到老,我學故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晚。

晉平公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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