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貴族的弄權 楚王好細腰

公元前537年,晉楚兩國貌合神離的友好關係在表面上得到進一步加強。這一年春天,楚靈王派令尹薳罷和莫敖屈生為正副使者前往晉國迎娶晉平公的女兒。

薳罷和屈生途經鄭國的時候,受到鄭國君臣熱情接待。鄭簡公親自出馬,在氾地(鄭國地名)舉行盛大宴會招待薳罷,在菟氏(鄭國地名)招待屈生。本來按照周禮的規定,他國使臣過境,派下大夫接待便足夠了。現在由國君親自慰勞,而且對正副使節分別宴請,也是鄭國對楚國特別尊敬的表示。

令尹是楚國第一重臣,莫敖也是卿一級的人物。為了不失禮於楚國,晉平公派出由中軍元帥韓起和大夫叔向為正副使者的送親使團,護送公主前往楚國。

送親使團途經鄭國,受到罕虎和子大叔的慰勞。這個接待的規格也超標了,但是顯然沒有接待楚國人隆重。還好,晉國人不計較這些,韓起很高興地接受了罕虎的宴請。席間,子大叔很擔心地對叔向說:「楚王為人驕縱,做事很過分,你們要千萬小心。」

「他為人驕縱,是他自己的災難,哪能傷害別人?」叔向笑笑說,「我們是去送親的,不是去宣戰的。到了那裡,我們把財禮獻上,謹言慎行,不亢不卑就行了。他有什麼要求,我們順從而不失分寸,恭敬而不失身份。遇到問題,就用古聖先賢的教導來提醒自己,遵從傳統的法度,以兩國的大局為重。楚王雖然驕縱,又能把我們怎麼樣?」

「話雖如此,請您務必保持警惕。楚王為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子大叔說。

「多謝提醒。」叔向朝子大叔深深一揖。

子大叔的擔心絕非多餘。就在送親使團抵達郢都的第二天,楚靈王將群臣召集起來開了一個會,討論如何對待晉國使臣的問題。

「晉國,是楚國的宿敵。只要能夠打擊晉國,我們可以不擇手段。現在他們派來的人,一個是上卿,一個是上大夫。諸位,想想看,如果我們讓韓起當看門人,讓叔向當宦官,晉國人的顏面何存?大夥說說,這樣做行不行?」楚靈王拋磚引玉,率先發言。

但是這塊磚頭顯然太大,把群臣都砸暈了。大家都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接話。也許大家心裡都在想,這算哪門子事啊?如果在戰場上抓到他們,這樣處理至少還說得過去;現在人家是來送親的,你侮辱他們算哪門子英雄?這招太損了,實在是太損了。

楚靈王瞪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正想發脾氣,突然聽到有個洪亮的聲音:「我看行!」循聲看去,原來是大宰薳啟強。

楚靈王大喜,說:「那就請大宰說說!」

「我看行!」薳啟強清了清嗓門,「不就是羞辱晉國嗎,有什麼不可以的?只不過,羞辱一個普通人也要防備他報復,羞辱一個國家,更要先做好準備。」

「繼續說。」楚靈王隱隱感到不對勁。

「我們楚國的先王,歷來注重推行禮儀,不以羞辱別人為樂。接待外賓的時候,雖然設置了靠幾(古人席地而坐,身旁置一靠幾,可以放手)而不倚靠,爵中乘滿美酒而不豪飲,舉行宴會還要準備禮品,吃飯的時候特別增加菜肴,貴賓入境要派人到郊外慰勞,離開的時候贈送財禮。這都是禮儀的最高形式。您如果覺得繁瑣,不想執行這些禮儀,甚至想反其道而行之,那就要做好戰鬥的準備。當年晉國在城濮之戰中獲勝,從此不將楚國放在眼裡,因此在邲地吃了敗仗;楚國在邲之戰中獲勝,沒有防備晉國,因此又在鄢陵被晉國打敗。鄢陵之戰後,晉國就吸取經驗教訓了,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楚國,對我們禮遇有加,將和平友好掛在嘴上,所以我們找不到機會來報鄢陵之仇,只好通過求親聯姻來增強兩國的友誼。現在兩國已經成為姻親了,又想羞辱他們,晉國人報復起來,又是戰火連天,生靈塗炭,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如果有人願意承擔,那就羞辱他們吧。如果沒有,還是請大王再考慮一下,不要因小失大。」

「你的意思是,我們楚國還怕晉國的戰爭威脅嗎?」楚靈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眉頭也皺起來了。大夥都替薳啟強捏了一把汗。

「當然不怕。但是晉侯對待大王,在下臣看來是夠可以的了。您要合諸侯,他就帶著諸侯一起來。您要求婚,他就將女兒嫁過來,還派上卿和上大夫送親。這樣的情況下,您還要羞辱晉國,必須認真考慮後果。」

「什麼後果?」楚靈王眉毛一揚,眼中放出一道凶光,惡狠狠地盯著薳啟強。

「把韓起留在這裡,他們還有趙武、荀吳、魏舒、士鞅、荀盈等五卿;叔向不回去,還有祁午、籍談、女齊、梁丙、張骼、苗賁皇等八大夫。這些人都是在國際上享有盛名的賢能之士,諸侯們都恨不得手下多些這樣的人。您認為,晉國失去了韓起和叔向,就會一蹶不振嗎?」

「這倒是不會。」楚靈王怏怏地說。

「另外,韓氏家族在晉國根深蒂固。韓襄擔任公族大夫,韓須年紀輕輕已經受命出使辦外交,箕襄、邢帶、叔禽、叔椒、子羽等分支都是人數眾多、財力雄厚的大家族。叔向家是晉國的名門,也不是等閑之輩。您如果囚禁了這兩個人,晉國的五卿和八大夫都會同仇敵愾,挺身而出。僅韓起和叔向兩家,就可以出動戰車九百乘。再加上其餘卿大夫家,至少還有四千乘。那時候,伯華(叔向的哥哥)為他們出謀劃策,荀吳和魏舒率領他們,並發動天下諸侯來討伐楚國,您自認為抵擋得住么?」

「這……」楚靈王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話說回來,大王是楚國的主人,可以為所欲為,有權力在不考慮任何後果的前提下,把一件親善友好的事變成禍事,招來敵人的進攻,讓我們這些臣下去送死。如果這樣能夠讓您心滿意足,又有什麼不行的呢?所以,我看行,就這麼辦吧!」

「大夫別再說了。」楚靈王鬧了個大紅臉,「這件事情是不穀想錯了,不能這麼干,謝謝大夫提醒。」

前面說過,「不穀」是君主的謙稱,比「寡人」更謙遜,一般是犯了錯誤時才這麼說。從這件事來看,楚靈王雖然蠻橫,但也並非不可理喻,跟他講道理還是聽得進去的。

因為有薳啟強的據理力爭,韓起和叔向的楚國之行有驚無險,受到了相應的禮遇。據說,楚靈王還是不太甘心,企圖拿一些叔向不知道的事物來戲弄他,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叔向是晉國有名的博學之士,楚靈王找錯了對象。

同年十月,楚靈王糾集蔡、陳、許、頓、沈、徐、越等國和淮南的東夷部落入侵吳國。薳啟強的部隊尋找吳軍主力決戰,在鵲岸(地名)中了埋伏,被打得大敗而歸。

戰鬥結束後,吳王夷昧馬上派自己的弟弟蹶由到楚靈王的大營來犒勞楚軍。自從晉楚兩國弭兵會盟以來,吳國對楚國的態度就悄悄發生了改變,由過去的一味為敵變成了戰談結合——戰場上不認輸,外交上不失禮,典型的以打促和。

對於這種「打一巴掌給顆糖」的做法,楚靈王肯定是不能接受的。蹶由剛進楚靈王的大帳,就被武士抓了起來,綁得嚴嚴實實。

蹶由似乎早就知道有這樣的待遇,既不反抗,也不抗議,老老實實束手就擒。這種波瀾不驚的表現使得楚靈王感覺很不爽,按理說,吳國人應該嚇得尿褲子才對啊!他故意拉長了聲音,不陰不陽地問道:「你知道接下來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著你嗎?」

蹶由搖搖頭。

楚靈王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寡人打算用你的血來祭鼓,如何?」

「任憑大王發落。」蹶由還是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架勢。

「那麼,」楚靈王決定換一種方式來折磨對方,「你來這裡之前,算過命嗎?」

「哦,算過。」

「結果吉利嗎?」

「吉利。不吉利誰來呢?」蹶由大大咧咧地說,「寡君聽說大王大軍壓境,就用大廟裡的龜甲占卜,祈禱說:『寡人派人去犒勞楚軍,順便看看楚王的火氣有多大,請神讓我預先知道吉凶。』結果得了個吉。」

「是嘛?那我現在就把你的頭砍下來,你還會認為這事吉利嗎?」

蹶由笑了:「當然是吉利。如果您高高興興迎接我,用好酒好肉款待我,我們就放鬆警惕,忘記危險,離滅亡也就不遠了。現在您一見到我就動雷霆之怒,要砍下我的頭去祭鼓,那是提醒我們要加強戒備。吳國雖然弱小,但只要嚴陣以待,楚國不見得能夠佔到便宜。您殺了我,吳國因此而得以生存,當然是吉利!寡君到大廟裡占卜,是為了國家占卜,難道是為我一個人占卜?」

楚靈王想了想,下令將蹶由先關起來,帶回楚國去。這一次入侵吳國,就這樣無功而返。為了防備吳國人趁機反攻,楚靈王還派沈尹射和薳啟強分別在巢地和雩婁設置防備。

自古以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已經是公認的國際法則。但是這一法則在楚靈王這裡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他興之所至,不管是敵國還是盟國的使臣(有時甚至是國君),都有可能成為他的階下囚。侮辱別國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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