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 又是風流惹的禍

公元前550年冬天,也就是臧孫紇砍斷門栓逃出魯國的時候,齊國大軍正從晉國得勝而歸。

途經莒國的時候,齊莊公突然下達了進攻且於(莒國城市)的命令。這次節外生枝的戰鬥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完全是因為齊莊公一時興起。結果齊軍猛攻了一天,不但沒有攻下且於,齊莊公本人還被一支流矢射中大腿。

第二天一早,齊軍在壽舒(莒國地名)集結,準備攻打莒國的首都莒城。為了打莒國人一個出其不意,齊莊公還派大夫杞殖和華還帶領一支奇襲部隊,於前天夜裡迂迴進入了且於與莒城之間的山谷,準備突襲莒城。

然而,讓杞殖和華還意想不到的是,經過一夜行軍,第二天早上,當他們逼近莒城下一個名叫蒲侯氏的小村子的時候,發現莒子(莒國國君)率領的一支部隊已經在那裡嚴陣以待了。

奇襲部隊如果被發覺,也就失去了奇襲的意義。再加上為了穿越山谷,奇襲部隊全部由步兵組成,在嚴陣以待的戰車方陣面前,可以說不堪一擊。莒子派人給杞殖和華還送去一車金銀財寶,說:「請你們不要死在這裡,和我結盟吧!」

站在莒子的角度考慮,齊國遠遠大於莒國,就算莒軍取得一時的勝利,也無法改變齊國的軍事優勢。因此,莒子並不想把齊軍打得太慘,而是希望以一種體面的方式勸退齊軍,息事寧人。

「因為貪圖財物而放棄使命,也是您所不齒的吧?」杞殖和華還答覆莒子,「我們昨天晚上受君命而來,還沒到今天中午就放棄了使命跟您結盟,就算活著回去,哪裡有臉見人呢?」

對於真正的武士來說,沒有所謂體面的退卻,只有戰勝或者戰死,非此即彼。

這一戰的結果,齊軍奇襲部隊全面崩潰,華還逃亡,杞殖戰死。得知這一消息後,齊莊公偃旗息鼓,接受了莒國提出的停戰協議。部隊撤出莒國,繼續向齊國前進。

在臨淄郊外歡迎的人群中,齊莊公看到了杞殖的老婆。想到杞殖之死完全是因為自己節外生枝,齊莊公覺得很過意不去,於是派了一名使者向那個女人致以弔唁。

「杞梁(杞殖字梁)戰敗有罪,豈敢有勞國君派人來弔唁?如果有幸能夠免罪,還有先人的破房子在城裡,賤妾不敢在郊外接受弔唁。」那女人拒絕了齊莊公的弔唁。

按照周禮的規定,只有身份低賤的人才在郊外接受弔唁。杞殖是大夫,齊莊公派人在郊外弔唁他,感情雖然真切,行為卻是「非禮」。聽到那女人的答覆,齊莊公大為慚愧,回到臨淄後,親自跑到杞殖家裡進行了弔唁。

因為這件事,杞殖的老婆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的名人。儒家學者追捧其為「烈女」,曾子和孟子等人都毫不吝惜地對她表達了讚美之情。民間傳說更是將她的故事進行改編,說她得知杞殖戰死的消息後,「向城而哭,地為之崩,城為之陷」。毫無疑問,這一哭穿越了時空,成為數百年後孟姜女故事的最初藍本。

從晉國回來後,齊莊公就著手謀求與楚國建立軍事同盟,多次派人訪問楚國,甚至提出與楚康王會面的要求。公元前549年夏天,楚康王派薳(wěi)啟疆作為全權特使訪問了臨淄,為齊、楚兩國國君的會面作前期安排。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尤其是齊國上下都在擔心晉國報復的形勢下,薳啟疆的到來,無疑給齊莊公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為了體現齊國人的熱情好客,齊莊公不但給予了薳啟疆最高規格的接待,而且為其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閱兵儀式。

炫耀武力的背後,總隱藏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陳須無看到這一幕,冷冷地評價道:「齊國很快就要遭到侵犯了。我聽說,有事沒事把兵器拿出來炫耀,總有一天會割到自己!」

晉國的報復來得比想像中快。同年秋天,晉平公召集魯、宋、鄭、曹、莒、邾、滕、薛、杞等十二國諸侯在晉國的夷儀會盟,準備討伐齊國。齊莊公得到消息,連忙派陳須無的兒子陳無宇跟隨薳啟疆返回楚國,一方面向楚康王說明戰事將臨,不能如期會面,一方面請求楚國出兵救援。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為齊莊公爭取了時間。這場大雨從十月下到十一月,洪水泛濫,淹沒了道路,以晉國為首的十二國聯軍只能在夷儀待命,無法動彈。等到雨勢消停,交通恢複的時候,楚康王行動了。他親自帶領大軍從郢都出發,直撲鄭國的首都新鄭。楚軍先是包圍新鄭的東門,發動幾次威懾性的進攻,然後駐紮在新鄭東南的棘澤,擺出一副迎戰諸侯聯軍的架勢。

楚康王這一拳打得很准。鄭國是中原的心臟,鄭國如果有失,晉楚爭霸的平衡馬上就要被打破。晉平公輸不起鄭國,只好暫時將齊國放在一邊,回師對付楚國。

雙方在新鄭城郊對峙。

自從公元前555年楚國令尹公子午率軍討伐鄭國以來,楚國一直保持了軍事上的沉默。

公元前552年,公子午去世,公子追舒繼任楚國令尹。但公子追舒只幹了一年,就因為氣焰太盛,用人失察,被楚康王派人殺死在朝堂之上。接著楚康王又任命薳子馮為令尹。有公子追舒的前車之鑒,薳子馮就小心謹慎得多了,凡事唯唯諾諾,不敢越雷池一步,楚國人那種敢作敢為、大刀闊斧的精神在薳子馮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痕迹——這恐怕也是楚國這些年來甘於蟄居南方、不問中原事務的主要原因。

如果不是晉國有欒盈之亂,又被齊國人佔了便宜,很難說楚國人敢不敢大舉北上,與其一決雌雄。

決戰開始之前,晉平公派大夫張骼和輔躒前往楚軍大營「致師」。

前面介紹過,春秋時期,各國仍留有商周之際的古風,每逢會戰,先遣勇士單車進犯敵陣,打擊敵人的士氣,稱之為「致師」。

張骼和輔躒向鄭簡公提出了一個要求:給他們派一名車夫。這個要求很合理,因為晉國人不熟悉地形,只能依靠鄭國本地人來帶路。

鄭簡公不敢怠慢,經過精挑細選和問卜算卦,找到了一位根正苗紅、政治過硬、技術精湛的公室子弟——公孫射犬來當此重任。

考慮到晉國人心高氣傲,視天下諸侯如無物,鄭簡公還特意派大夫子大叔向公孫射犬交代,對待大國的勇士一定要謙恭,不要企圖與他們分庭抗禮,凡事多讓著一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國際矛盾。

聽到子大叔這樣說,公孫射犬很不樂意:「我不管什麼大國不大國,車夫的地位在其他人之上,這是普天之下通行的公理,憑什麼要讓著他們?」

時間如果往後推兩千五百年,自會有人教育公孫射犬,在對待大國的問題上,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輪不到你來嘰歪。可是子大叔很顯然不知道這麼高深的理論,估計也沒見過扁擔,只能幹巴巴地對公孫射犬說:「話不是這樣說的啦,小山之上沒有松柏。」言下之意,鄭國是小山,晉國是峻岭,根本不可相提並論,你又何必爭這口氣呢?

公孫射犬憋了一肚子火,趕著戰車來到晉軍大營。正好張骼和輔躒在營帳里吃早餐,聽說公孫射犬來了,也不傳他進來,就讓他坐在帳外等著。吃完了,才讓人將剩下的食物端出去給公孫射犬吃。

公孫射犬好歹也是鄭國的「公孫」啊,張骼和輔躒顯然沒有將他當作「射犬」,而是將「射」字給省略了。公孫射犬強忍怒火,胡亂扒了兩口食物,心裡開始盤算著怎麼報復這兩個目中無人的傢伙。

吃完早餐,三個人出發前往楚營。張骼和輔躒讓公孫射犬駕駛戰車先行,自己卻坐著舒適的乘車(平時乘坐的輕便馬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這哪裡是去致師,簡直是去度假!公孫射犬看著那兩個人悠閑自得的樣子,恨得直咬牙。

直到看見楚軍的旗幟,兩個人才搭上公孫射犬的戰車,接著各自從背囊里掏出一把——琴,架在車後的橫木上,調準了弦,閉上眼睛,一唱一和地彈起來。

張老三,我問你,你的家鄉在哪裡?(張骼排行第三,故曰張老三)

我的家,在山西,過河還有三百里……(晉國正在山西)

公孫射犬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眼看接近楚營,他暗中一抖韁繩,也不通知那兩個傢伙,戰車飛馳而入。

「慢點,慢點!」晉國人一邊將琴收入袋中,一邊拿出頭盔戴上。

進入楚營之後,他們也不拿兵器,赤手空拳地跳下車,見人就打,打暈了再舉起來,像扔沙包一樣砸向其他的楚兵,或者捆綁起來夾在腋下。只聽得楚軍慘叫連連,霎時之間,就被收拾了一大片。

公孫射犬瞅准了這個機會,突然掉轉馬頭,快馬加鞭向營外衝去。拜拜啰兩位!你們就留在楚營繼續扔沙包吧,老子可不奉陪了。公孫射犬暗自大笑,將皮鞭揮得噼啪作響。

當他衝出營門,忍不住回過頭去看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連韁繩都拿不住——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張骼和輔躒已經上了他的戰車,正張弓搭箭射向追擊的楚兵呢!

三個人一路狂奔,脫離險境後,張骼和輔躒又拿出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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