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 自取滅亡的齊靈公

正當晉平公帶領諸侯聯軍橫掃齊國的時候,同盟內部卻出現了問題,鄭國的當權者公子嘉想趁著鄭簡公和公孫躉帶兵在齊國作戰的機會,除掉國內的政敵,獨攬大權。

公孫躉在晉國六卿入侵秦國的那場戰爭中表現突出,深得晉國人青睞。公子嘉知道,他在這個時候發動政變,公孫躉必定會依靠晉國人的力量殺回來。為此,公子嘉派人給楚國令尹公子午送去一封密信,希望楚國出兵支持自己的行動,並以事成之後鄭國投靠楚國作為回報。

自公元前562年的蕭魚之會以來,鄭國一直死心塌地追隨晉國,做到了「無會不與,無役不從」,成為楚國人心中的痛。現在鄭國的當權派主動要求楚國出兵鄭國,對楚國人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公子午卻拒絕了公子嘉的請求。楚康王聽說這件事後,連忙派人對公子午說:「現在全國人都在議論,說不穀(不穀為君王自稱,有如「寡人」,語氣更為謙遜)主持社稷而不敢出兵,不能繼承先君的事業,死後都沒有資格按照先君的禮儀下葬。不穀即位已經五年,從未統帥楚軍北上中原,人們都以為不穀是貪圖安逸而忘記了先君的霸業。請您好好謀劃一下這件事,看看行不行?」

楚國王室自古家風凌厲,自楚武王以來,歷代楚王都是雄心勃勃之輩,楚康王不甘於偏安一隅,怕被人指著鼻子罵膽小無用,也是人之常情。公子午聽到楚康王的話,長嘆道:「君王這麼說,難道認為我是貪圖安逸之輩嗎?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以國家的利益為重啊!」接著朝使者稽首下拜,說道:「諸侯正和晉國打得火熱,我請求先出兵試探一下。如果事情順利,則請君王親率大軍介入。如果事情不順,我收兵回來,也沒有什麼害處,君王也不會受失敗之辱。」

公子午帶領一支部隊北上到穎水南岸的汾丘城。當時和公子嘉一道留守國內的還有公孫舍之和公孫夏,他們得知公子嘉的陰謀,加強了新鄭的戒備,公子嘉也不敢輕舉妄動。公子午在汾丘等了一段時間,沒有得到公子嘉的任何信息,又將部隊推進到魚陵(鄭國地名),命令右翼部隊在上棘築城,然後渡過穎水,駐紮在索水(鄭國河名)之濱。蒍子馮和公子格則率領楚軍的精銳部隊攻打費滑、胥靡、獻於、雍梁等地,大踏步繞過梅山,進攻了鄭國東北部的城市,一直抵達蟲牢才回師。

由於鄭國人一直不出戰,公子午又將前鋒推進到新鄭外圍,在純門(新鄭外城門)外駐紮了兩天,見新鄭的防衛無懈可擊,只好班師回朝。時值隆冬,楚軍在渡河的時候遇到大雨,大部分士兵被凍傷,挑夫、伙頭軍等雜役人員幾乎死傷殆盡。

遠在齊國的晉平公一度對楚軍的行動感到擔憂,是瞎子師曠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沒事的啦!我多次唱北方的曲調,也唱過南方的曲調。南方的曲調普遍陰柔,象徵死亡的聲音很多,楚國人一定不會得逞。」這話很難聽出個所以然來。我只能這樣理解,楚文化重視巫鬼,對於人生的終極意義有著深刻的思考,所以會有所謂「象徵死亡的聲音」,但這與楚國人會不會得逞,似乎沒有必然聯繫。董叔補充說:「歲星正在西北,南方的軍隊不合天時,難以建功。」這是用天象學來證明楚國人為什麼不能成功,又給晉平公打了一劑強心針。

只有叔向說了一句比較靠譜的話:「決定勝負的,是他們國君的品德與能力。」意思是楚康王的水平不足以領導楚國獲得勝利。

有了三個人的保證,晉平公便無視楚國的威脅,繼續在齊國逗留。公元前554年春天,諸侯聯軍自沂水流域返回,在祝柯(地名)舉行了會盟,誓詞為:「大毋侵小。」意思是大國不要欺負小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是在這次祝柯之會上,晉平公將邾悼公抓了起來,而且將邾國的一大塊土地劃給了魯國——這不正是以大侵小么?

魯國人自然對這一安排舉雙手贊成。晉平公先行回國後,魯襄公在蒲圃(地名)舉行了盛大宴會,款待晉國六卿,自然又少不了一套隆重的「賜命」儀式,不但六卿被賜「三命之服」,連軍尉、司馬、司空、輿尉、候奄等軍官都被賜以「一命之服」。荀偃的待遇最高,另被授予錦緞五匹、玉璧五雙、良馬四匹和鼎一尊。

可惜荀偃無福消受這些禮物了。早在晉軍東渡黃河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的枕骨之下生了一顆不祥的小腫粒,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硬,漸漸演變成了疽瘡。但他一直沒有找大夫來看,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強忍著劇痛指揮諸侯聯軍橫掃齊國,而且談笑自若地參加了魯襄公在蒲圃舉行的盛會。蒲圃之會後,晉國大軍西渡黃河,抵達著雍(地名),荀偃再也掩飾不下去了,因為他的眼睛受到疽瘡的影響,已經明顯地鼓了出來,面相甚是駭人。得到這個消息,先期返回晉國的大夫們都跑回來。士匄請求入見,被他拒絕了,只能遠遠地隔著一排屏風說話。當士匄問立誰為他的繼承人的時候,他簡單而明確地說:「鄭甥。」

鄭甥,就是荀偃的兒子荀吳,因為荀吳的母親是鄭國女子,荀吳自然是鄭國人的外甥,所以稱為鄭甥。

沒過幾天,荀偃便死了。回想起來,晉軍東渡黃河的時候,荀偃曾經說過「不敢再次渡過黃河」的話,這一死也算是信守了諾言。

士匄和列位大臣去向他的遺體告別,只見他仍然睜大眼睛,嘴卻緊緊閉著。按照當時的習俗,貴族死後,要在嘴中放置一顆明珠,以維持魂魄不散。可是荀偃的嘴實在閉得太緊了,家臣都無法打開,明珠也放不進去。士匄洗乾淨手,拍著荀偃的肩膀說:「您就放心去吧,我將侍奉荀吳如同侍奉您。」荀偃沒有任何反應。這時欒盈在一旁提醒說:「元帥也許是因為伐齊之事未見全功而死不瞑目吧。」士匄又拍著荀偃的肩膀說:「您去世後,我如果不繼承您的遺志征服齊國,就請河神懲罰我!」

說來也怪,士匄說完這句話,荀偃的眼睛立刻閉上了,嘴也自動張開,接受了家臣奉上的明珠。士匄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出來之後就說:「慚愧啊,作為一個男人,我實在是很淺薄無知!」

荀偃死後,士匄順理成章地由中軍副帥升為中軍元帥,成為晉國的執政大臣。這個職務,早在公元前560年,晉悼公本來就打算任命給他的,只不過士匄主動讓給了荀偃,所以才推遲了六年。

晉國討伐齊國,最大的受益者是魯國——不但保護了魯國不受齊國的欺凌,而且讓魯國得到了邾國的一大片土地。魯襄公對此感恩戴德,又派季孫宿來到新田拜謝晉平公。晉平公設宴款待季孫宿,新任中軍元帥士匄出席了宴會,並且賦了一首《黍苗》之詩:

這是《詩經·小雅》中一首讚頌召伯的詩,意思是召伯為了諸侯奔波,有如春雨滋潤禾苗。士匄用這首詩來比喻晉平公為了魯國奔波,倒也不失貼切,只不過當著晉平公的面來念,有溜須拍馬之嫌。季孫宿也是個聰明人,連忙跪坐起來,接著士匄的馬屁繼續拍:「小國仰望大國,有如禾苗仰望春雨,如果經常得到滋潤,天下都將和睦相處,豈止魯國受益?」於是也賦了一首《六月》之詩。《六月》寫的是尹吉甫輔佐周宣王出征時的場景,當年秦穆公幫助晉文公復國,也曾以這首詩相贈,希望晉文公擔負起輔佐天子的責任。現在季孫宿又賦這首詩,當然是將晉平公比作尹吉甫,馬屁拍得相當高明,決不輸於士匄。

回到魯國之後,季孫宿意猶未盡,命人將從齊國戰場上繳獲的兵器熔煉成一座大鐘,並在鐘上邊銘刻了魯國的功勞,作為對這次戰爭的紀念。臧孫紇給他潑了一勺冷水:「您這樣做不合禮法。銘文,是天子用來彰顯品德的。諸侯如果相時而動,建立功勛,也可以鐫刻銘文。至於大夫這一階層,則是用銘文來記錄軍功。你現在這樣做,如果是為了記錄軍功,那是大夫所為,不應當以國家的名義;如果是為了記錄國君的功勛,那是借晉國之力才得到的;而且這場戰爭已經妨礙了我國人民的正常生產。我不知道您到底是想紀念什麼?」

季孫宿不以為然。

臧孫紇感嘆道:「大國攻打小國,用得到的戰利品製造禮器,記載大國的功勞,讓子孫後代知曉,是為了宣揚正義而懲罰無禮之徒。現在魯國藉助了晉國的力量來挽救自己的危亡,僥倖戰勝了齊國,不感謝上天的照顧,反而宣揚所得的戰利品以激怒齊國人,是自找麻煩啊!」

晉、魯等國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齊國則籠罩在失敗的陰影下,齊靈公更是大病一場,生命垂危。

說起齊靈公,那還真不是一般的「靈」。後人推測,齊靈公的昏庸,與他的母親聲孟子多少有關。

這個女人在歷史上以淫亂而著稱,當年魯國的叔孫僑如逃亡到齊國,沒過多久就和聲孟子搞到了一起,鬧得沸沸揚揚不說,聲孟子還異想天開要齊靈公封叔孫僑如為上卿,與國、高二氏平起平坐。連叔孫僑如本人都覺得匪夷所思,不敢接受,只好又逃到衛國去避禍。寡婦有生理需要,這一點可以理解,但是將自己的生理需要與國家政治聯繫起來,就不是鬧著玩的了。奇怪的是,齊靈公對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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