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 虛張聲勢,嚇跑敵人

公元前559年秋天,周靈王派王室大夫劉定公到齊國,向齊靈公下達了一道神氣活現的聖諭:「當年齊國的先祖姜太公輔佐先王,成為王室的股肱、百姓的老師。王室世代酬謝太公的功勞,立他為東海諸國的表率。王室之所以現在還沒有敗落,依靠的就是齊國啊!現在我命令你姜環(齊靈公名環),孜孜不倦地遵循太公的遺志,繼承祖先的事業,不要侮沒先人。要恭敬啊,不要違抗我的命令!」

周王室與齊國公室自古聯姻。周靈王向齊靈公下達這道聖諭,其實是向齊國公主求婚的一紙聘書。按照周朝的體制,周天子是天下的共主,即便是求婚,也不能低三下四,必須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來發布命令。收到聘書的諸侯則感激涕零,歡天喜地籌備婚事,為自己的女兒能夠成為王后而慶幸不已。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誰都知道,此時的周天子不過是徒有其名的傀儡,還要仰仗各位諸侯的施捨才能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一個破落的貴族向富人求婚,還得瑟個啥啊?第二年春天,周靈王派卿士單靖公為代表,前往齊國迎親。天子結婚,卿士迎親,本來也是古禮。奇怪的是,單靖公走到魯國便不再前進了,僅僅派副手劉定公繼續前往齊國,將公主接回了雒邑。一場本應熱熱鬧鬧的婚禮,以「非禮」而告終。但奇怪的是,齊國不但沒有因此而發怒,還默許了這一行為。

當然齊靈公之所以對王室虛與委蛇,委曲求全,是有原因的。據《左傳》記載,晉國的士匄曾經向齊國借走一套五色羽毛做成的旌旗,卻遲遲不肯歸還,齊國人對這件事極為不滿,一直耿耿於懷,並因此而對晉國產生了貳心。公元前559年冬天,晉國在戚地舉行諸侯會盟,齊國沒有派代表參加,更是公然挑戰晉國領導的明顯信號。齊靈公既然有心與晉國決裂,主動尋求王室的好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公元前558年夏天,齊靈公悍然發動對魯國的進攻,派兵包圍了魯國的成城。在齊國的唆使下,邾國、莒國也從南方入侵魯國。一時之間,山東的局勢驟然緊張,魯國連忙派人向晉國告急。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年僅三十歲的晉悼公突然發病身亡。

晉悼公為人謙和,有君子之風,不擅長爾虞我詐的權謀之術,卻有兼容並包的容人之度,在他的領導下,晉國的霸業以一種不溫不火的態勢得以延續。晉悼公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寬厚有餘而威猛不足,對一些桀驁不馴的大臣管教不嚴,導致進退失度。公元前559年,晉國八卿討伐秦國,損兵折將,無功而返,是晉悼公在位期間最大的失敗。而齊國的公然作亂,是晉國霸業再度跌向低谷的標誌性事件,晉悼公在這個時候突然離開人世,雖有壯志未酬的遺憾,卻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晉悼公死後,晉平公即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晉平公上台之後,一是任命自己的老師叔向為大傅,負責晉國的司法事務,又任命張君臣為中軍司馬,祁奚、韓襄、欒盈和士鞅為公族大夫;二是在曲沃舉辦了盛大的祭祀,請求祖先保佑;三是加強國內的警備,然後沿黃河而下,在湨(jú)梁(地名)舉行諸侯會盟,命令同盟國內部和平共處,歸還侵佔的土地,而且逮捕了邾國和莒國的國君,以示懲戒。

齊靈公沒有參加湨梁之會,但是仍然派了上卿高厚為代表來參加會議。晉平公舉行宴會招待各國諸侯,命令各國大夫起舞賦詩,說:「歌和舞的內容必須相配。」意思是,唱紅歌必須跳紅舞,不能像現在很多官員那樣,在KTV里摟著小姐唱著「十送紅軍」。

對於高厚來說,湨梁之會就是鴻門宴,是齊國與晉國徹底分手前的最後一次纏綿。看著各國大夫喝得醉醺醺的在台上手舞足蹈,或是對晉平公暗送秋波,或是對齊靈公指桑罵槐,高厚突然感到悲從中來。輪到他跳舞的時候,他故意跳了一種東夷地方的民族舞,卻唱了一首正兒八經的周朝的歌。只要粗通音律的人都知道他在故意違抗晉平公的命令,晉國的中軍元帥荀偃大怒,一手按著佩劍,一手指著高厚說:「看來這裡有人對晉國懷有貳心!」

晉平公皺了皺眉頭,示意荀偃少安毋躁。和晉悼公一樣,晉平公也是個冷靜的人,他明白齊國的背叛對晉國意味著什麼,雖然齊國現在與晉國已經是離心離德,但是不到最後一刻,他不希望這種同床異夢變成赤裸裸的決裂。

高厚則輕蔑地看了荀偃一眼,繼續他的表演。

按照慣例,湨梁之會的最後一項內容是舉行盟誓,各國代表割手指,喝血酒,以示真誠相待,互不背叛。由於齊靈公沒有與會,高厚不能與各國諸侯平起平坐,晉平公特別命令各國大夫與高厚舉行盟誓,企圖對齊國進行最後一次拉攏。

結果高厚不辭而別了。絕望之餘,晉國的荀偃、魯國的叔孫豹、宋國的向戌、衛國的寧殖和鄭國的公孫躉等重臣歃血為盟,誓詞為:「同討不庭。」也就是共同討伐不尊重周天子的人。

晉國霸業的衰落,一開始並不明顯。即使有齊國的背叛,在其他中原國家看來,晉國仍然是不可一世的霸主。從一件小事上可以看出這一點。晉悼公死後,鄭國先是派公孫夏前往弔唁,又派公孫躉參與送葬。按照周禮的規定,諸侯去世,別的國家應當派普通的士族前往弔唁,大夫參與送葬。就算是當年晉文公、晉襄公稱霸天下,他們去世之後,各國也僅僅是派大夫弔唁,卿送葬,以示隆重。而公孫夏和公孫躉在鄭國都是卿一級的人物,也就說,鄭國派出兩位卿參與晉悼公的喪事,這是前所未有的。

晉悼公去世前後,楚國也發生了一些大事。公元前559年秋天,楚康王派令尹公子貞討伐吳國,吳國人閉門不出,楚國人占不到便宜,只能打道回府。由於公子貞輕視吳軍的戰鬥力,沒有嚴加防範,結果在一個叫皋舟的地方中了吳國人的埋伏,楚軍死傷無數,大夫公子宜谷被俘。回國之後,公子貞便一病不起,臨終之際,他將公子午找來交代後事,強調說:「一定要加強郢都的城防!」左丘明對公子貞的評價相當高,認為他臨死還不忘國家大事,是對國君忠貞不二的表現。

皋舟之敗和公子貞的死是楚國的重大損失。此後,公子午繼任楚國令尹,在他的主持下,楚國任命了一系列重要官員。公子罷戎任右尹,蒍子馮任大司馬,公子橐(tuó)師任右司馬,公子成任左司馬,屈到任莫敖,公子追舒任箴尹,屈盪任連尹,養由基任宮廄尹。這些人齊心協力,保持了楚國政局的穩定。

湨梁之會後,晉平公派荀偃和欒厭率領部隊討伐楚國,楚國派公子格領兵抵抗,雙方在湛阪(地名)發生戰鬥,楚軍失利,晉軍趁勢入侵楚國的北部邊境,但是未敢深入,將已經併入楚國的許國洗劫一空後便回國了。這件事說明,晉楚爭霸的戰略優勢仍然保持在晉國這一方,楚國在這個時候不能對晉國形成嚴重的威脅。

真正讓晉平公感到頭疼的是齊國。高厚從湨梁之會逃回國不久,齊靈公再度出兵包圍魯國的成城。仲孫蔑的兒子孟速帶兵救援,齊靈公畏其勇氣,遂撤圍而走,成城僥倖得救。

由於感覺到齊國的強大軍事壓力,公元前557年冬天,魯襄公派叔孫豹出使晉國,要求晉國切實擔負起霸主的責任,解決好齊國的問題,確保魯國的安全。晉國的官員敷衍他說:「先君去世之後,寡君國事繁忙,尚未為他舉行儀式,將神位安放在大廟,加上前不久討伐楚國,軍隊和人民還未曾得到很好的休養。否則的話,我們怎麼會對齊國的行為坐視不理?」

叔孫豹跺腳說:「正是因為齊國人對魯國虎視眈眈,我才來到這裡請求貴國的幫助。魯國的情況危急,已經到了朝不保夕的境地,大家都伸長了脖子,朝著西方望斷秋水,說『晉國的援兵應該快來了吧!』如果等到各位得閑,魯國早就滅亡了。」

晉國人無言以對。

後來叔孫豹見到了荀偃,念了一首《祈父》之詩:

翻譯過來就是:祈父啊祈父,你是君王的左右手,怎麼能夠尸位素餐,使百姓受困苦之憂,居無定所呢?

荀偃聽了,滿臉羞愧地說:「我知罪了,怎麼能夠不跟您同恤社稷,讓魯國落得如此境地呢?」

叔孫豹又去見士匄,對他念了《鴻雁》的最後一章:

意思是:鴻雁飛上飛下,哀鳴不已,只有明白人才知道我在受苦受累啊,那些愚蠢的傢伙,還說我驕躁。

士匄一聽便明白了,說:「有我在此,豈敢讓魯國不得安寧?」

然而,即使有軍中的第一和第二號人物拍胸脯保證,晉國仍遲遲未有實際行動。公元前556年夏天,同盟國內部又出現了新的矛盾,衛國派兵入侵曹國,攻佔了曹國的重丘(地名)。事情的起因,是孫林父的兒子孫蒯越過邊境,跑到曹國的地界上去打獵。重丘的居民關起門來辱罵他,說:「親手驅逐國君的人,就數你爸最為兇惡了。你不為此感到羞愧,還跑到這裡來打什麼獵?」因為這件事,兩國關係惡化,最終以刀兵相見。曹國人打不過衛國人,就跑到晉國去告狀,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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